第八篇 寄一袋西湖边的桃花给徐志摩(1)

留在储安平记忆中的徐志摩“就像一架火炉,大家围着他感到有劲”。油画家陈丹青曾以“好看”、“好玩”来解读他心仪的鲁迅,“好玩”这个说法用在徐志摩身上恐怕更为合适。储安平在《悼志摩先生》文中说到,1930年春天,他编《今日》,向徐志摩要稿子,时在北平的志摩来信还惦记着江南的妩媚,“我在西湖时,曾装了一袋桃花寄给他过。”遥望当年,西子湖畔,桃花满天,年轻的储安平用袋子装桃花,寄给徐志摩的情景,我们只剩下了羡慕的分。

西湖边的桃花固然令徐志摩心喜,桂花、梅花,乃至红叶、芦花也都是他爱的。他的家乡海宁硖石离西湖那么近,在短短的一生中,他一次次地来饱餐西湖风色,并多次与喜欢的老大哥胡适相约在西湖,1923年9月那次,他还留下了一本名为《西湖记》的日记。当时胡适正在烟霞洞养病。中秋节,他们本来相约一起在烟霞洞赏月,因为他从海宁到杭州太晚了,没有去成。徐志摩在日记中说:

那晚在湖上也玩得很畅,虽则月儿只是若隐若现的。我们在路上的时候,满天堆紧了乌云,密层层的,不见中秋的些微消息。我那时很动了感兴--我想起了去年印度洋上的中秋!一年的差别!我的心酸得比哭更难过。一天的乌云,是的,什么光明的消息都莫有!

我们在清华开了房间以后,立即坐车到楼外楼去,吃得很饱,喝得很畅。……到九点模样,她到底从云阵里奋战了出来,满身挂着胜利霞彩,我在楼窗上靠出去望见湖光渐渐的由黑转青,青中透白,东南角上已经开朗,喜得我大叫起来。我的喜欢不仅为是月出,最得我痛快的,是在于这失望中的满意。……

我们站在白堤上看月望湖,月有三大圈的彩晕,大概这就算是月华的了。

然而,月亮不久又被乌云吞没了。不死心的徐志摩买了许多好吃的东西,雇了船,往湖心而去。“三潭印月上岸买栗子吃,买莲子吃;坐在九曲桥上谈天,讲起湖上的对联,骂了康圣人一顿。”回头听到桥上有一个老翁“涩重的语音听来很熟”,定眼一看正是他老师的老师康有为。一个又一个的“很”字,将他的性格、面容、心情仿佛全都勾了出来。

次日,徐志摩动身去烟霞洞,路上先逛了雷峰塔,感叹其“神秘的庄严的美”,不过他已发现塔里面四根大砖柱已被拆成“倒置圆锥体形”,“看着危险极了”。塔下,“有七八个鹄形鸠面的丐僧”,张开破袈裟,念佛要钱,他却认为颇有诗意。也许那就是我们今天习见的假和尚,也说不定,诗意是没有了。还有人拿着蛇,说是白娘子神话中的“小青蛇”,叫着放生,让游人出钱。随后,他用杭白作诗一首,由多情的妖魔白娘娘被压在雷峰塔底,感慨在南屏晚钟声里,只剩下残败、凄凉的古塔。

等徐志摩到了烟霞洞,胡适和商务印书馆的元老高梦旦他们却游花坞去了,他喝了一碗茶,捡了几片大红叶,匆匆下山,以香蕉、月饼代饭。

9月底,徐志摩约了任鸿隽、陈衡哲伉俪,胡适和他的曹表妹,还有汪精卫、马君武、陶行知(那时还叫陶知行)等名流,到他的故乡看一年一度的钱塘潮。10月1日,他又被胡适他们拉到了杭州。在“楼外楼”吃蟹,他发现“美男子”汪精卫是个大外行。“湖心亭畔荡舟看月。三潭印月闻桂花香。”大约补了中秋夜的遗憾。

10月20日,他又一次和胡适、朱经农等相约在西湖“寻快活”,他们下榻在新新饭店,夜深,二更时分,他和胡适远眺湖、堤和倒影在湖中的堤影,“清绝秀绝美绝,真是理想的美人,随她怎样的姿态,也比拟不得的绝色”。一时动了心,想出去“拿舟玩月”,最后还是辜负了湖光、月色,不曾去偷尝“西子”的梦情。

第二天,他们先是游湖,上了湖心亭,“湖心亭看晚霞看湖光是湖上少人注意的一个精品--看初秋的芦荻,楼外楼吃蟹,曹女士贪看柳梢头的月,我们把桌子移到窗口,这才是持螯看月了!夕阳里的湖心亭,妙;月光下的湖心亭,更妙。晚霞里的芦雪是金色;月下的芦雪是银色”。胡适和他讨论起莫泊桑对月光的描绘,曹表妹唱起了“婉曼得狠”的《秋香》歌。他说在三潭印月,他不爱九曲、三潭之类,而爱在月光下看雷峰塔静极了的影子--“我见那个,便不要性命。”还有晚上雾霭苍茫中的阮公墩。他用一个“嫩”字来形容中秋的西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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