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沉湖(1)

“四大导师”之一王国维在清华国学研究院执教的两年中,尽管生活趋于平静,学问越发精进,但仍“时时以津园为念”,每年春节都要去天津晋见“皇上”,还常为“有君无臣”而忧虑。1927年5月间,听说以蒋介石为总司令的国民党北伐军,一路势如破竹,攻城略地打到了河南,即将北渡黄河,扫荡华北,入主京师。又听说湖南的叶德辉、王葆心等一代名儒为北伐军抓起来砍了头,王氏甚为恐惧,常与吴宓、陈寅恪等人议论应变之事。6月1日,清华国学研究院第二届学生毕业,典礼过后,下午举行“师生叙别会”。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赵元任四位教授各入一席,李济、梅贻琦等在座,师生畅谈别情。据当时在场的研究生柏生回忆:“座中(王国维)先生为吾侪言蒙古杂事甚畅,其雍容淡雅之态,感人至深。”宴席将散,梁启超起立致辞,历述同学们之研究成绩,并谓:“吾院苟继续努力,必成国学重镇无疑。”众皆聆听,王国维亦点头表示同意此说。宴毕,王国维与众师生作别如平时,尔后随陈寅恪至南院陈宅,二人畅谈至傍晚。【73】是日晚,王氏在自家宅中会见谢国桢等同学,依旧是谈笑和怡。送走谢国桢等人后,又回到书房批阅完试卷(第三届研究生招考),乃写遗书一封藏于怀中,像平常一样安睡了。

6月2日晨,王国维餐毕,八时至研究院办公,料理事务如常,并与同仁谈及下学期招生事宜。随后王离奇地向事务员侯厚培借了五元钱,独自悄无声息地走出清华园,在校门雇一辆洋车径赴只有几里地的颐和园,花六角钱买了一张门票,让车夫在原地等候,约十时步入园内,徘徊于长廊之间,后踱步至园内鱼藻轩前的昆明湖畔独立沉思,尽纸烟一支,约十一时左右,怀揣剩余的四元四角和一纸写有“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我死后当草草棺殓,即行藁葬于清华茔地”等字样的简短遗书,纵身一跃,沉入湖底。虽有园丁“忽闻有落水声,争往援起”,但王的头颅已插入淤泥,前后不过两分钟即气绝身亡。【74】一代国学大师由此告别了凡尘滚滚,充满血腥、苦痛与悲伤的世界,时年51岁。

王国维沉湖而死,引起了清华师生巨大悲痛,全国学界为之哗然。清华国学研究院“四大导师”之一陈寅恪怀着极度的悲伤与哀痛,以他深厚的学术造诣与犀利的洞世眼光,挥毫写下了哀婉凄绝的挽联:

十七年家国久魂消,犹余剩水残山,留于累臣供一死。

五千卷牙签新手触,待检玄文奇字,谬承遗命倍伤神。【75】

陈寅恪诗文尚以隐晦难解著称,此诗算是较为浅白的一个例外,但对个别字词的理解也曾引起学界不休的争论。王国维在遗书中曾有“书籍可托陈、吴二先生处理”【76】之语,陈诗中所谓“谬承遗命”当指王氏遗书所言。显然,王国维是把陈寅恪、吴宓视作他的知己的。面对知己,陈氏于“倍伤神”中又发出了“敢将私谊哭斯人,文化神州丧一身”【77】,“风义生平师友间,招魂哀愤满人寰”【78】的深切悲鸣。

王国维的死之所以引起陈寅恪如此悲伤,自是与二人过往岁月结下的深厚友谊,并对天命人事在心灵深处产生共鸣有极大的关联。

面对王氏离奇的跳湖自尽,学术界产生强烈震动的同时,坊间对其死因也产生了种种猜测议论,致使有多种说法流传于世,如“殉清”说,“殉文化”说,“悲观哀时”说,罗振玉“逼债致死”说,王国维“妻妾出轨受辱”说,等等,一时甚嚣尘上,莫衷一是。王氏之死遂成为一个人言言殊的谜团。【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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