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元说:“管吃管住,一个月还给一千块钱,这份工作难道不好吗?”
刘起阳挥舞着鞋:“这也能叫工作?我的鞋呢?我还有一只鞋呢?”
高天元说:“那你说啥叫工作?”
刘起阳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高天元说:“到点上班,到点下班,按月拿工资,那才叫工作?”
刘起阳无语。
高天元说:“那是老皇历了我的哥!啥叫工作?有事干有钱赚就是工作!”
“可你……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给我说明?”刘起阳语气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愤怒和强硬。
高天元说:“说明什么?”
刘起阳说:“说明让我来……是给人家当替身。”
高天元说:“我是没说,可你也没问啊?”
刘起阳哑口无言,把鞋狠狠一摔。
高天元站起来,拍拍刘起阳的肩,语重心长地说:“表哥,你冷静地想一想,也许这是你人生转折的一个机会。别忘了,我表婶病得很重,等着用钱!你每个月只有四百多块钱工资还大半年没拿到手里!你是刘各庄远近闻名的大孝子,可没钱你怎么孝?你拿什么孝?你只能让人家笑!我说的是笑话的笑!别空谈孝心!你得拿出实实在在的行动!拿出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刘起阳先还怔怔地看着高天元,后来慢慢地垂下了脑袋。
“现在有挣钱给你妈看病的机会你却不干!旁人也许不明白,可我看得清清楚楚,我知道你心里究竟怎么想。你害怕这里边有什么阴谋。是,你可能是这样想,但这绝对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你觉得这不是正儿八经的钱。拿了这骗人的钱就毁了你十几年的清高!毁了你为人师表的形象!”
刘起阳张了张嘴,高天元一扬手:“你不用否认,我早看你心里去了!你也不是什么孝子。一个真正的孝子为给母亲看病是个火坑他也敢跳!实在没办法他甚至可以去偷!去抢!去坐牢!你呢?签个名就可以拿到给母亲看病的钱,这样的事你都不干!我做兄弟的不客气地说一句,表哥,你是又胆小又自私又可怜!”
刘起阳觉得心里有一根什么支柱被高天元摇动了,他软软地坐下,再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高天元放缓了语气:“表哥,我有些话可能说重了,但我是真心为你好。你好好想想,前前后后想想。”说着拿过西装扔到刘起阳身上,“别感冒了!”咣当一声带上门走了。
刘起阳久久地看着茶几上的可口可乐发呆。高天元的话一遍遍在耳边回响。他不能不承认高天元的话每一句几乎都可以说是真理,可是他一时还无法接受。
刘起阳不知不觉地站起来走到阳台上。
他看到了那只狼狗。
他惊异地发现狼狗正玩弄着他那只解放鞋!
老哑巴走出小屋,手上端着一只盆,盆里是几块连血带肉的骨头。老哑巴把盆放到狼狗跟前,狼狗丢下鞋,很香很响地啃咬起骨头。
院里很静,刘起阳能听见骨头在狼狗嘴里被咬碎的咔咔声。
老哑巴坐到小屋门前的长凳上抽烟,不时探究地瞟一眼阳台上的刘起阳。
刘起阳看着狼狗尖利的牙齿咬碎连血带肉的骨头,那连血带肉咔咔咬碎骨头的声音一下一下撞击着他的耳膜,撞击着他的心脏。他忽然有一种顿悟:这才是真理!是的。书本报纸上的真理和生活中的真理是不一样的,它们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一个是让人仰望的天上的童话,而另一个是伸手可触的身边的残酷。在那个封闭的刘各庄,我一天一天地在课堂上给孩子们讲书上报上的童话,整整讲了二十年,结果是自己把童话当作了现实,以致落到今天这个凄凄惨惨的境地!
刘起阳转过身,呆呆看着屋里满地板的纸片。半晌,忽然快步进屋,伏下身去,把那些碎纸片全部拢到一起放到茶几上,开始一片片抚平,拼接……碎纸片飘洒的到处都是,有几片后来发现在沙发底下,他是趴在地板上捞出来的。
看完撕碎的协议书刘起阳沉默了。这几乎就是一个卖身契啊!可是它又确确实实能够立竿见影的改变他和全家人的生活,首先是母亲的透析费用!
这到底是机会,还是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