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刘起阳接到高老二的报丧,去烧了二十块钱的纸。
  
  刘起阳本想烧三十块钱的纸,可吕巧云不同意。吕巧云正在屋檐外的太阳底下洗衣服,停下棒槌粗喉大嗓地说:“你充什么大头?你去年的工资都还没发哩!又不是多近的亲戚,十块钱就行了!”
  
  刘起阳小心地往屋里瞅一眼说:“啥话?街坊近邻还得十块钱哩!”
  
  吕巧云扬起棒槌砰砰地捶洗着:“你们成年累月连个来往都没有,能比得上街坊近邻吗?”
  
  屋里传出刘起阳母亲的咳嗽,接着是有气无力的几句话:“这是正儿八经的亲戚,没出五服的。别让人家笑话!”
  
  吕巧云顿了顿,呼地站起,棒槌一扔,湿漉漉的两手在身上胡乱一抹,脚步噔噔地进了屋。
  
  这是坐南朝北的一座小院,一明两暗的三间土屋。吕巧云走进西屋,从枕头下摸出破手绢包一层层打开,咬着牙数了四张五元的票子,往跟在身后的刘起阳怀里一扔,又脚步噔噔地走出,一屁股坐下,砰砰砰响动更大地捶洗起衣服。
  
  刘起阳一张张捡起掉在地上的钱,往东屋瞟一眼,出门推起自行车走了。
  
  晚上,刘起阳刚刚习惯地打开日记本,吕巧云就伺候完婆婆洗脸洗脚进来了。
  
  “啥时候出殡?”吕巧云拿笤帚疙瘩三下两下扑扑地扫床。
  
  刘起阳不抬头地说:“你馋了?”
  
  吕巧云拉开薄棉被说:“我馋有啥用?你别又忘了儿子!”
  
  刘起阳咂了咂嘴。一星期前老校长去世,刘起阳和同事一起凑份子烧的纸,吃谢吊饭时大家一块儿直接从殡仪馆去了饭馆。为这,吕巧云说了他三天。
  
  吕巧云说:“他家怕是得搁五天吧!”
  
  刘各庄一带的规矩,老人过世,一般人家守灵三天,有钱的和当官的人家则大多守灵五天。有钱的和当官的人家前来吊唁的人多。
  
  见刘起阳不吱声,吕巧云又问:“是不是五天?”
  
  刘起阳扶扶眼镜:“没定。”
  
  吕巧云说:“啥?没定?哪有这样办事的?出殡的日子不定下来咋办?好几十里地,到时候还再来人通知一遍?是人家说了日子你自己没听见吧?”
  
  刘起阳说:“是没定。高老二说,得等他哥天元。”
  
  吕巧云说:“高天元啊?他会回来吗?高秃子又不是他亲爹。”
  
  刘起阳说:“毕竟从娘肚子里把他养大的,大面上总得过得去吧!”
  
  吕巧云说:“那也不用等啊?一天的火车不就到了?”
  
  刘起阳说:“问题就在这里,高天元这会儿不在特区,去了马里。”
  
  吕巧云说:“马里啥地方?未必比特区还远?”
  
  “那不有地图吗?自己找。”刘起阳拿笔的手潦潦草草往墙上一指。
  
  黄泥坯墙上钉着一张中国地图一张世界地图。那是他们结婚时刘起阳跑县里唯一的新华书店买来的。闹新房时着实吸引了刘各庄的年轻人和孩子们,一个个挤地图前指指戳戳找北京,找上海,找刘各庄,找美国,找苏联,差点没把地图戳破了。刘起阳没事时常常喜欢在地图前站着,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吕巧云却不大感兴趣,除了特区刚刚开始热闹的时候在刘起阳指点下知道了特区在哪里,平时自己从来不会看上一眼。如今两张地图早都已经变色发黄,前两年刘起阳还想换一换,吕巧云不同意。吕巧云说换啥?刘各庄的事都管不了,还想管全中国全世界的事?慢慢地,刘起阳也就淡了。
  
  吕巧云朝中国地图上睃了一眼:“上哪找?你得给我说它在哪个省啊!”
  
  刘起阳一笑:“哪个省?非洲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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