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弘法(3)
警察得到讯息后,即刻到处找我。我也知道没有办法躲避,只有单枪匹马走进警察局。警察见了我,质问道:“谁叫你宣传,要在花莲集众弘法的?”
我当即说:“我在台北每天都集众弘法,花莲又不是什么化外之区,为什么就不可以呢?”
他听我说是“台北来的”,那个时候所谓“在京的和尚,出京的官”,我从台北来,他不知道我的底牌,怕会无端生事,或者得罪什么人物,因此自己制造台阶下,就说:“你要把秩序维持好!”
我只有诺诺应命,当然也就得以顺利在花莲弘法了。
还有一次,我在宜兰念佛会的讲堂播放日本幻灯影片。这件事在当局看来,也是大逆不道。于是有个派出所的警察,下令要关闭我的讲堂。我知道他是吓唬我的,只要跟他说几句好话,也就没事了。但是过了没多久,有一天,警察局叫他来跟我借讲堂,当做考试的考场。我拒不出借。之后警察局局长亲自登门商借,我满口答应,并且告诉他,之前所以不借,是因为你们有一位警察,一再干扰道场集会。
第二天,这位警察就被调到太平山去了。后来,他回来见到我,说我太厉害了。我想想也是的,为了弘法,需要如此与公务人员为难。不过在我初到宜兰时,他经常在旁边监视我。我想他在主管面前打我的报告,应该也是为数不少!
此外,一九六三年我在高雄创建寿山寺,五层楼的寺院才刚建成,“高雄要塞司令部”就以建筑超高为由,下令要我拆除。那时军令如山,一般民间都不敢申诉反驳,即使“市政府”也没有办法抵挡。因为军事第一,凡是军事需要的,民间都得让步。
乍听刚建好的寿山寺,马上就要被拆除。我心想这固然是法运不济,自己也太没有福德因缘,太没有面子了。
正当信徒们焦急、求助无门时,我拿了身份证,直闯要塞司令部。我在门口登记后,进到里面就问:“是谁下令要拆除寿山寺的?”
一位上校军官站了起来,说:“是我!”
我当时很冷静地跟他说:“你要拆除寿山寺,我是一个出家人,这个寺院不能住,就住到别的寺院去;但是你拆除寺院的后果,我必须告诉你。你要知道,寿山寺是多少高雄市民捐款所建,你拆寺就等于拆他们的房子。不但会引发民怨,尤其万一事情喧腾开来,被记者照一张相片登在报纸上,只怕国际舆论会认为台湾对宗教也太不尊重了吧!再说,前不久越南‘总统’吴廷琰之所以被推翻,就是源于他烧毁佛教教旗,导致民怨沸腾。我不忍见到那种后果,所以来给你表示意见。”
上校一听,十分惊慌,马上问我:“那要怎么办呢?”
我说:“你只要发个公文给‘高雄市政府’,要他不必拆,不就没事了吗?”
他即刻回答:“我照办!”
漫天的风云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其实,在我的弘法生涯中,也遇到很多温馨而有人情味的事。例如我到彰化田中讲演,他们把神明都抬出来迎接,甚至连“肃静”、“回避”的牌子也出动了。我到溪州弘法,当时台糖总公司设在溪州,台糖的高级专员特地用火车,专车把我从南部接到溪州。我到花莲富里弘法时,当地是一个小乡村,过去从来没有人到此传播佛法,但当地人们很热情,特地装了一个大喇叭,到火车站前唱着佛教歌曲:“苦海中一片茫茫,人生像一叶小舟,漂浮在海中央……”他们以我作词的歌曲来迎接我,让我不禁深受感动。
那时候我到处弘法,有时坐牛车,有时坐矿场的“轻便车”,有时坐台糖的小火车。甚至“国防部”曾经邀请我到三军官校弘法,承蒙他们礼遇,让我搭乘各种军车、军机、军舰等交通工具。当然,在中国香港、泰国、美国,也都坐过直升机、汽艇、渡轮等。
近二十年来,我在岛内外弘法,可以说都非常顺利,尤其许多大学纷纷邀请我前去讲演。例如,我在台湾的“清华”、“中央大学”作过演说,在台湾大学主持过“世界青年论坛”,除了在成功、中兴等公、私立大学讲演以外,甚至应聘担任“中国文化大学印度研究所”所长,并在东海大学哲学系做过六年的客座教授。
岛外大学部分,如美国柏克莱、西雅图、加州、康奈尔、哈佛、耶鲁大学等,都曾留下弘法记录。乃至巴西的圣保罗大学,澳洲的邦德大学,中国香港的香港大学、中文大学、理工大学,以及新加坡国立大学等,甚至欧洲的瑞典、瑞士、英国等多所大学,都曾前往结缘。不过,近年来由于创办西来大学、南华大学、佛光大学,我感觉时间实在不够用,所以在各地学校乃至监狱的弘法,也就慢慢减少了。
说到弘法,比较值得一提的是,我把佛法从寺院带入到“国家会堂”。最早我在台北中山堂、“国立艺术馆”弘法,之后到台北“国父纪念馆”,每年举办大型讲座三天,持续到二〇〇六年,整整三十个寒暑;我每年在香港红磡体育馆讲演三天,每天都有数万人听讲,到二〇〇六年也是整整二十年。
我在八十岁时,曾经宣布要“封人”,意思就是我在台北“国父纪念馆”与香港红磡体育馆的例行大型讲座,因为年纪老迈,行动不便,所以到二〇〇六年为止,今后不再举办。但是这并不表示我不再接触信徒,今后一些小型的讲演、活动,我仍然乐意随喜和大家结缘。
例如,二〇〇六年我在广州中山大学的一场讲演,承凤凰卫视实况录像转播。二〇〇七年我在南京大学,受到校长、院长、主任等人的接待,作了一场讲话。过去我在北京大学、武汉大学也作过演说,其中影响深远的,要算长沙岳麓书院讲说“中国文化与五乘佛法”那一次了。
岳麓书院是中国古代四大书院之一,建于北宋开宝九年,为潭州(长沙)太守朱洞先生,继承智睿法师等二位僧人在此建屋聚众的基础而创立。南宋著名的理学大师朱熹先生曾在这里讲学,曾国藩、左宗棠、郭嵩焘、蔡锷、谭嗣同、毛泽东等人,也都曾在此受业。
二〇〇六年三月十九日我应邀到此讲演时,适逢天下雨,所有的教授、学生都在雨中聆听,最是让我感动。当天,吴伯雄先生、天下文化创办人高希均教授,都在现场为我助讲,称得上是盛事一桩。
另外,在弘法生涯中,还有一事值得一提,那就是自从台湾有电视台开播以来,我以一个出家人的身份,第一个打破惯例,游走在台视、“中视”、华视等三台,为他们讲说佛法三十年以上,所讲的“星云法语”、“星云说喻”、“星云说偈”等,达数千条之多。
其实说到弘法,一个出家人只要把寺院的行政办好,能够领众有方,也就算是尽到弘法责任了。但是我的志趣并不在此,我希望从事佛教教育,只是碍于自己并没有受过完整的社会教育,同时也没有佛教的教育事业愿意任用我。
既然教育的路一时走不通,那么就来从事慈善事业吧!怎奈自己囊空如洗,也没有支持我的因缘。想想,只有走上“说法度众”一途了。因为讲经说法不需要什么人帮助,只要自己随意在街头巷尾站下来,就可以和民众讲话;即使借用神庙的广场弘法,只要花个十二块钱,向电力公司申请一盏电灯,也就可以集众了。甚至哪怕遭到警察的干涉,第二天也可以再换另一个地方弘法。于是就在这样的信念,以及感谢各种因缘成就下,我走上了弘法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