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冷枪

楚绍南和燕京两人上了最高的阁楼。在四面都有窗户的阁楼里看得很清楚,北面是和平公园,对面是一片平房,就是现在的南京市委、市政府的位置;向南看到在太平北路砸着沿街店铺的日军,向东是太平门那边陆续进城的日军队伍,向西可以看到中央路来往的日军。

这时中山门方向又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第16师团的33联队在中山门外焚烧、枪杀了1500名战俘,这是第33联队昨天俘获的国军士兵。日军把俘虏们用铁丝网围在城墙一角的防空壕和工事里,然后从城墙上向俘虏们的头上浇去整桶的汽油。国军士兵们没有人躲闪,好像都死了心。日军随即开枪扫射点起汽油,熊熊大火顿时烧起来,一团团的火球在翻滚蹦跳,日军士兵则站在远处哈哈大笑,不断地鼓掌。

楚绍南遥遥望着中山门那里冒起的浓烈的黑烟,为战友们默默致哀。燕京把楼下的几道门都关好,并观察好了撤退的路线,如果日军进入洋楼,可以从楼顶跳上相邻的洋楼从容而去。

长枪只有燕京背的一支,楚绍南接过步枪告诉燕京:“这三八大盖是日本昭和38年命名的,所以叫三八步枪。口径毫米,射程460米,射击精度高,而且射击时不会产生枪口火花,不易被发现,非常适合阻击。”

燕京佩服地说:“南南兄,你懂这么多啊,不愧是军校科班出身。”从少将确定了南南——京京为口令后,他们之间的称呼也发生了变化,他们都心照不宣地珍惜着南京之魂这份使命感。

楚绍南毫不谦虚地说:“京京老弟,军械知识是我的爱好,没有我不懂的枪。”说着,把阁楼上的一架人字梯放在阁楼正中,把枪担在梯蹬上向几个方向瞄了瞄,指着几块玻璃让燕京打碎:“我们在阁楼正中开枪声音传出去的小些。”又接过燕京递过的装满120发子弹的子弹匣颠了下说:“我们这样,这三八大盖弹仓只能装五发子弹,我们轮着每人打五发,打一枪换个方向。你先来。”

燕京接过枪先对准了南面的太平北路。街上到处是砸商铺抢货物的日本士兵,他们乱放着枪,把掠夺来成箱成箱的物品搬到卡车上,还有一些士兵征用了人力车运货,然后将抢完东西的店铺放火烧了起来。

燕京瞄着一个不到一百米正低头数钱的日兵扣动了扳机,“砰”的一声但没打中。观察下周围没有什么反应,包括那个日兵连头没抬,枪声淹没在全城四起的零乱枪炮声里。燕京这回放心地校正又补了一枪,打中了那个日兵的后心,日兵一头仆倒,手中的大洋洒了一地。几名士兵围上来望着天空似乎在埋怨流弹,同时弯腰争先拣着钱。

这时燕京已转向了东面太平门方向,对着马路上列队行进的日军开了枪,没想到一枪打倒两个。燕京惊诧地看着楚绍南。

楚绍南告诉燕京说:“这枪因为枪管长,弹丸初速高弹头飞行稳定,因此命中人体之后往往打成贯通,创口完整光滑,一打两个眼,经常一枪打两人。所以这种弹头对周边组织破坏不大,在杀伤力上不如我们的中正式步枪。你猜,这两个鬼子哪个受创重些?”

燕京又转向西面寻找着目标,一边回答说:“按道理应该先中枪的伤重啊,不过你这么问一定是后者要比前者伤重。”说着“砰”的一声又打倒一个单独行动的日兵,看他在爬动着,就又补了一枪。

楚绍南笑道:“京京老弟就是聪明,因为贯通第一个人后的弹丸速度降低,击中第二个人的弹丸会形成翻滚,变形,所以造成的创伤更为严重。喂,京京,你要注意了,第一枪打啥样算啥样,别再补枪,不然就不像是流弹了。要尽量让他们觉得是流弹,可以多给我们机会。好了,该我的了。”

接过枪后楚绍南压满弹仓也先对准了南面的太平北路:“你五枪打倒4个鬼子成绩不错嘛。”说着一个挎指挥刀的日军少尉倒在了他枪下。接着转过枪口也对准太平门来的行进队伍,对一名骑在马上的日军中尉扣动了扳机,然后又抬高枪口,对准300米开外的日军队尾开了一枪,又一名日军士兵倒下。

燕京问楚绍南:“我还有问题想请教军械专家一下,这枪为什么叫三八大盖?三八我知道了,是取自日本天皇的年号,但为什么叫大盖呢?还有为什么日军在白刃战前先把子弹退掉然后拼刺刀?”

楚绍南“哦”了一声:“你看到枪机上这个拱形防尘盖没有,这个防尘盖在开栓抛壳和推弹关栓时,能随枪机一起后退或前进,起到防尘作用。大盖就是说的这个盖子,不是王八盖子的意思。我这儿叫王八盒子。”说着他拍拍腰间的插在牛皮枪套里手枪,这种枪套的上端翻盖酷似乌龟。接着讲道:“至于上刺刀时退子弹,可千万别理解为他们在捍卫武士道的尊严,而是因为他们在敌我混乱的人群中开枪子弹贯通后经常杀伤自己人,而且上了50公分长的刺刀后,枪身太长,转动不灵活,再把手指放在扳机的位置就不能全力握枪,影响了持枪姿态,拼杀中使不上全力,枪支互相一磕也容易走火。他们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在步兵操典里加上这条。我在上海时注意过,日军在冲锋开始白刃战时,人没到跟前时也是一直在开枪的,才不是什么尊重对方呢。再看他们现在,如此杀戮平民妇女和儿童,什么狗屁武士道!”边解答着问题,边狠狠地对准足有400米远的鼓楼广场开了两枪,两个日兵倒下,五发子弹打完。

两人就这样轮换着,燕京的射击水平在指点下突飞猛进着。阁楼地板上最后滚满了55个弹壳,燕京多打了一弹仓。

已是上午11时了,楚绍南一直注意的幕府山炮台的枪声稀落下来,看来还是日军第13师团山田支队的两角业作大佐的第65联队,他们继昨天下午占领了乌龙山炮台后又占领了南京北侧的幕府山炮台。至此,南京正式宣告全部沦陷。楚绍南和燕京放下枪,向着南京的东面脱帽肃立,那面有中山陵,有滔滔东去的长江水。

随着中午枪声的稀落,两人觉得该见好就收了。在阁楼稍休息了会儿,就着燕京水壶里的水吃了点日军的压缩饼干,燕京掏出小本边记边说:“刚才我30发子弹打死了24个,加上楼下的两个共打死了26个,你25发子弹打死了24个,哇,你快双百了!打死182个鬼子了,我也过百了,打死115个了,可总是追不上你啊。”两人出了洋楼又向枪声激烈的城北走去。

城北的日军在到处抓人,湖南路、将军庙、广东路、南昌路、黑龙江路都看到日军把抓到的人集中到一起,然后在附近找个池塘,把五、六个人一排逼着跪在塘边,排枪射杀,机枪扫射,再用刺刀检查是否有活气,最后挑进河塘。遍布石头城里曾引以为傲的柳摇荷满的大小池塘成了日军掩盖罪恶的储尸池。楚绍南和燕京他们路过的大小河汊和池塘里都漂着满满的尸体,池水都变成了红色。后来好长一段时间,南京人都管这些池塘叫血塘。两人一路看得惊心动魄,燕京不时举起相机拍下现场。

一路上他们趁乱偷袭着日军,单独行动的,两、三人一伙的日军都是他们的目标。走到福昌路时每人都打倒了十多名日军。

越接近挹江门被俘的士兵比例就越高。到了盐仓桥附近,看到日军正把近千名国军士兵用刺刀推进一家很大的电影院,然后把四周都堆上门板被褥等物品,倒上汽油烧了起来,几个戴着防毒面具的日兵接连向电影院的窗户里投进毒气弹,里面声嘶力竭的惨叫声与大火一样越来越高。燕京奇怪又气愤地发现,周围还有一群被日军放过的老百姓麻木地在看着热闹,他举手拍下来这些木然的面孔。

这里离挹江门旁八字山下的金陵十二钗军用战备洞很近了,这个洞叫巧姐房。金陵十二钗凡是靠山修的里面容积都很大,可以屯一定数量的兵,巧姐房这个军用战备洞是随五台山的黛玉园、清凉山的迎春苑、九华山李执舍其后第四大的了。12日那天下午因这附近溃散的军队丢弃的武器特别多,所以这里藏的武器品类和数量也比别的洞都藏得多,他们当时甚至还抬进来两挺马克沁重机枪。楚绍南和燕京商量到巧姐房去看看再补充点弹药。

巧姐房的洞口设在旁边的龙池庵的后门处,与现在的双门楼宾馆相对。在路过与龙池庵不到100米的南祖师庵时,楚燕两人从敝开的庵门看到院里一群国军军官和女兵坐在地上,正有一队日兵押着绑成一串的几名军官向庵门走去,门前有两名日兵设着岗。

燕京忙拉了楚绍南一把小声商量说:“这里离军用战备洞很近,是不是把这些军官和女兵救出来藏在巧姐房里。”

楚绍南点点头说:“这批军官和女兵我们得管,不过我们只两人,子弹也不多了,要把军官们的力量发挥出来才行。”

看看日军正走进门口,楚绍南嘱咐道:“我们跟进去,见机行事,不行我们就撤出来。”然后楚绍南和燕京说着他听不懂的日语跟在押送队伍的后面走了进去。门口的两个士兵看来的是个中尉和一个脖子上挎着照相机的随军记者,马上来个立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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