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并非一味反对战争,他将战争区分为“无道”与“有道”。“无道”的是侵略战争,“有道”的是正义战争,譬如自卫战争,不仅要打,而且要打胜。要打胜仗,就得研究战略、策略,要讲究、运用指挥作战的艺术、技巧,以奇用兵。
《汉书·艺文志》的“兵权谋家”中说:“权谋者,从正守国,以奇用兵,先计而后战,兼形势,包阴阳,用技巧者也。”这个基本观点,与老子的军事思想如出一辙。跟如今抢占市场份额一样,艺术与技巧并存,一味蛮干最终得不偿失。
子玉就是一头蛮干的蠢猪,坚持向楚成王请战。他的理由是,楚国与晋国已成水火之势,如果撤兵,晋国必然威望大增,中原诸国将会效仿宋国,叛楚归晋。那么,楚之霸业将成泡影,楚成王十几年对中原的苦心经营亦将付之东流。
为干一件事而找理由,就是不干这件事的最佳理由。
撤兵的后果,楚成王心中当然有数,但若执意与晋、齐、秦争战,损失将会更大,被狼吃我所不欲,被狗咬我所不欲,两害相权,为了少掉点肉,还是让狗咬吧。
对!就当被狗咬了一口。晋文公重耳,忘恩负义的家伙,当年我厚待于他,今朝却与我争霸,显然良心被狗吃了,所以,他变成了一条恶狗。
子玉可不这么想,他认为自个儿手握打狗棍,足以让晋文公毙命。
楚成王很气愤,只拨给子玉很少一部分军马。回国后,发现秦军并未东出武关攻楚后方,楚国安然无恙。此时子玉又要求增加兵力。此时的楚成王存了侥幸心理,派出六卒(共1000人左右)的兵力增援子玉,希望他能侥幸取胜。
心存侥幸,也是兵家大忌。任何战争都应该有充分的准备和一定的胜算。
子玉得到援兵后,更坚定了与晋国作战的决心。这时,他抖了个小机灵,向晋军提出一个休战的条件:如果晋军撤出曹、卫,让曹、卫复国,楚军则可撤离宋国。
这条件,料定晋国也不会答应。内心想决战,口头讲休战,子玉认为自己聪明之极。
老实说,他这一手,还真让晋文公棘手了。既不能答应,也不好拒绝。因为晋国出兵的本意,主要不在救宋,而在于借此打击楚国势力。
对于子玉所谓休战的条件,三军将帅各有主张。
狐偃认为子玉太无理,楚军只解宋围,他却要晋放弃曹、卫两国。应该立即对楚军发起进攻。
先轸则反对立刻进攻。他认为,子玉的条件,可以使宋、曹、卫都复国。如果晋国不答应,就把三国都抛弃了。楚国变成了三国的恩人,晋国反倒与三国结怨。再者说,咱们原本是来救宋的,现在却置宋于不顾,诸侯会怎么看待咱们?如此盲目树敌,将来还怎么打仗?
接着,先轸提出一个对策--将计就计,私下答应曹、卫复国,条件是他们必须与楚绝交,以此激怒子玉。
毒,实在是毒!借刀杀人完了又使离间计。
先轸是晋文公手里的一块宝。他成功离间了曹、卫与楚国的同盟关系。子玉果然被激怒,率军向曹都陶丘急进。
楚军步步逼近。此时,晋文公突然下了一道命令,令全军后退九十里。这个撤退命令,让人猝不及防,更令晋军将士难以接受。他们认为,自己的国君害怕楚国的一个臣子,简直是奇耻大辱。
狐偃出面解释,说起当年晋文公与楚成王“退避三舍”的约定,国君是为了兑现自己的诺言,有信于天下。
大伙儿信了,领命后退。然而,谁知道晋文公真正的心思呢?他明知全军撤退,子玉必定率军追击,到时,理亏的就是楚国,晋国就有充分理由进攻。这叫后发制人。
撒尿擤鼻涕两头都逮住,话糙理不糙。晋文公老谋深算,后退的本质是为了名正言顺地进攻。既维护了自己名誉,又引君入彀。并且,避开楚军锋锐,选择有利时机、有利地形决战;还可以接近本土,缩短补给路线,所谓一退得先机,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的有利因素。
因此,全军撤退,就是一个陷阱。在楚军主帅子玉看来却是天上掉的馅儿饼。他认为这是消灭晋军,夺回曹、卫的极好时机,下令部队加紧追赶。一直追到城濮(今山东濮县南)。
晋方:晋、宋、齐、秦四国联军驻扎城濮。楚方:楚、陈、蔡、郑、许五国军队依靠仙阻之地而扎营。
城濮大决战,一触即发,不可避免。
论兵力,晋方联军远不如楚方联军。
投入决战的晋军共3万余人,战车700乘。春秋时期,每乘战车下辖步兵为72人,加上3名车兵共为75人。加上齐、秦、宋国的军队不过5万余人。
楚军方面,连同随征的陈、蔡、郑、许五国军队,约为11万人。
尽管楚联军兵力大大高于晋联军,可楚联军长期围攻宋国,已是疲惫之师。要知道,春秋时期,军中的步卒多是奴隶、农奴或自由民中的下层分子,这些人战斗中配合车兵作战,平时还要为车兵服役,如后勤供应、炊事、养马、汲水、修缮等等。因此,疲劳不堪的军士兵卒,极不情愿追击楚军,而统帅子玉不管不顾,负气急进。
《孙子·火攻篇》里有一句话:“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意思是:作为将帅,在作战时要始终保持清醒头脑,若勃然大怒,意气用事,就会被敌方牵着鼻子转却浑然不觉。
毋庸置疑,在士气和战略两方面,子玉先输了一招。
但,即便如此,双方兵力的悬殊,仍是一个要命的问题。这方面,子玉又具有绝对的优势,晋方联军并没有百分之百的取胜把握。
再说战场地势,楚联军扎营处也比晋联军具有优势。
总体而言,晋联军是以弱对强。
因此,决战前夕,晋文公忐忑不安,迟迟没有下达作战命令。下军统帅栾枝劝晋文公,不要“思小惠而忘大耻”。实际上,这时晋文公已然兑现了当年给楚成王的承诺。何况,到这个份儿上,即便没有兑现承诺,也顾不得什么信义了,楚联军兵临城下,不打也得打。晋文公只是在想,如何打?如何取胜?如何一举歼灭楚联军庞大的11万人马?
此次决战的意义和结局,晋文公比谁都清楚--胜则称霸中原,败则霸业泡汤。
一战定乾坤!这是绝对意义上的生死鏖战,晋文公内心紧张、激动、澎湃,手心捏了无数把汗。可面儿上,他还做出一副感当年恩,不忍心与楚作战的模样。
直到子玉派大夫斗勃到晋营挑战,晋文公还占卜,得到吉卦,才做出历史性的命令--退避到此为止,与楚决战!
这一天,是公元前632年4月4日。
双方车马齐备,出战队伍宛如人的海洋,尘土飞扬中,战鼓雷动,撼天动地,声声震击胸膛,巨大共鸣唤醒无限荣光,两军将士呐喊,热血翻滚,气势均锐不可当。
晋左翼下军胥臣率领一支部队,首先与楚右翼军(陈、蔡联军)对垒。陈、蔡联军兵马众多,队形齐整,像块一望无际的沉重钢板。若是硬拼,晋左翼下军绝非对手,非被杀个七零八落不可。胥臣下令,将事先备好的虎皮蒙在马上。旋即,突然向楚右翼军发起冲击。战马变猛虎,在楚右翼军士眼里,成千上万只猛虎铺天盖地奔袭而来,心理防线瞬间坍塌、皲裂;逼真景象让人感同身受,体肤生肉似真被猛虎张开血盆巨口快意撕碎、噬咬;全身汗毛针般竖立,头皮剧烈发麻欲炸。
军中驾车的战马亦惊恐万状,相互冲撞,相互踩踏,恐惧感宛如无数支剧毒利箭,急风暴雨般射透陈、蔡联军,队形崩溃,人喊马嘶,极度混乱。晋左翼下军胥臣部乘势冲杀,陈、蔡联军顷刻溃败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