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梅此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八年前,他初来平阳县时早听说这个吴荣烈是个厉害的主,但他憋足了劲要和他过几招时,吴荣烈却首先服软,不仅反过来到县衙拜他,而且黄梅鼓动与吴荣烈原有官司的人去攀咬他,他也偿了那些人银子并当众赔了礼。后来,黄梅要加赋也加了,要补税也补了,当时并没有觉得这人怎样怎样厉害,只叹传闻过甚也就没把吴荣烈放在心上。
如今,吴荣烈在平阳县蛰伏了八年,终于要撕下他那张假面具彻底和自己摊牌了。就如同一个武功高手,当对方处于优势时,用的多为闪躲腾挪,让黄梅抓不住出拳下手的机会,但一旦占了优势,这个人一出手就攻势凌厉,又狠又辣,处处抢在自己的前面,步步都占着先机。
李奉伟去而不返,无端失踪,他总觉得这件事与吴荣烈脱不了干系。而一旦李奉伟等二十多人真的失踪找不到了,这件说大就大说小就小的事,也许会给他引来滔天大祸。
一向自负的黄梅感觉有些心慌,他点手让一个书办拿过茶来,轻轻呷了一口。犹豫着该不该将吴荣烈带上堂来审一下,其余闹衙的几个领头的乡绅都过了堂,黄梅和同知孟成星粗粗审了后便关到狱中,但对待这个吴荣烈又该是个什么态度呢?是打是拉,他一时拿不定主意。黄梅先叫左右退了堂,又派人去将石板师爷唤到书房里商量,接着唤过徐三道:“你带上几个精干捕役,要最好家住在吴家庄附近的,换上便装去吴荣烈那里打听情况,轮流监视,有什么举动,立刻派人快马报来。”安排完毕,便出了大堂向二堂走去。
天已经黑了,虽在江南,二月的夜风仍带着些清冷。黄梅走在路上感觉有些凉,正要让随从给自己拿件衣服,却见本县的县丞孟卫礼从衙后转过来,黄梅匆匆走过去,不等孟卫礼行完礼便急急问道:“孟同知现在何处?安顿得如何?可曾要问吴荣烈的案子?”孟卫礼嘻嘻笑道:“按大人的吩咐,一大早就去了瑶华馆,邵三妹真有手段,将孟大人侍弄得十分得意……这会儿子酒吃多了,正在西花厅正房睡着呢。临了,孟大人跟我说,这个吴荣烈来了关起来就成,待后放一块儿审。” “好好。”黄梅满意地说,“没别的事了,你先去休息。明天督着他们把人犯按名单拘齐。”他打发了孟卫礼,抬步来到二堂书房。坐在太师椅上等石板师爷,只听外边起了风,树木发出哗哗的声音,如涛声般起伏,渐渐又有了淅淅沥沥的雨声,轻风夹着一阵阵的潮气从窗外袭来。黄梅觉得胸中郁闷的很,从怀中取出那嘉乐梅花斑紫玉鼻烟壶,倒出一些嫩黄色的鼻烟,往鼻上抹了抹,闭着眼打了两个喷嚏,这才感觉舒畅了些。再睁开眼,见帘子一动,一个丫头走进来,行个万福道:“老爷,老夫人请您到后院一齐用饭。饭菜早都备好了,老夫人让一直等到您退了堂,才叫我们过来请您。”
黄梅听是母亲传话,坐直身子道:“先让老夫人用吧,我这里还有公事,一会儿单独用。对了,前些天冯知县送过来的虎尾,不是让今个儿做了黑椒炝虎尾么?再配上鸭血汤给老夫人,看汤温了再上,此汤油水大,不冒气儿,看不出冷热来,别烫着她了。”
丫头答应一声出去了。旁边侍候的差人给黄梅续上茶。黄梅道:“你去催催,怎么石先生还没到?”
话音刚落,听窗外有人道:“黄大人莫催,我实在是行动不便,来得慢了些。”接着便听到急促的拐杖触地的笃笃声。
黄梅急忙起身出去,见一个书童打着油纸伞,护着石太生走过来。黄梅拉住石太生的手让进来道:“石先生,果然让你言中了。这吴荣烈真不是个省油的灯,我本想带他来要颇费些周折,可他竟乖乖的来了。不过,无端不见了李奉伟等二十多个官差,还听李堂说,吴家庄白日无人,家家闭门不出,吴荣烈的院中藏了许多人……”
“这些我都听说了,刚才我一直在饵房里听堂。因见孟左堂回来了,便去他那里打听了一下温州同知的事,所以过来得有些晚了。我听说吴荣烈还在堂下压着?”
“对。”
“这不妥。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个戴罪之人,在堂下呆着,咱们怎么去见?难道真是请他来的不成?不管是打是拉,给好脸还是给孬脸,先下到监里看着为好。还有那李奉伟的事,这事儿先不能声张,死不见尸,活不见人,怎么回事都不知道。若上面问下来,就算不论罪,也要担个昏聩失察的责任。”
黄梅对身边一个小个子长随道:“王福,你去告诉李堂,把吴荣烈带下狱去。但要好生侍候着,挑好一些的牢房看着,别让外人和吴荣烈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