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代窦光鼐(5)

两人望过去,扮作王宝钗的旦角正唱到高潮,和她爹爹斗嘴斗的正狠。台下椅子上黄梅用手轻轻的打着节拍,虽是只能看到背面,但看其身子轻轻晃着,显是看得入迷。正中坐着黄梅的母亲,穿一件蓝布湖绸大襟、右衽袄裙,已经八十六岁高龄了,但精神矍铄,白发抿的整整齐齐,满脸红光,正笑眯眯的盯着戏台看戏,高兴的连皱纹都往一块儿聚。两人知道黄梅是孝子,他母亲特别爱看戏,尤其是《三击掌》,百看不厌,黄梅也就跟着爱看起来,经常请了戏班子在家中演戏。这花费虽然不小,但孝字当先,却也没人敢说什么。

衙役已经抢过去通报了黄梅。黄梅扭头看看冯万行和许文成,和老夫人低声说了一句话,便向二人走过来。黄梅生就一对小眼睛,却特别有神气,让人感觉此人十分精明。他走过来笑道:“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说吧!两位贤弟来此有何贵干?”

冯万行拉住黄梅的手,拍着他的手背道:“黄兄,你真有闲情逸致啊!福崧这个魔头要来浙江当巡抚查亏空,咱们得想个办法。您说说,该怎样应付呢?”

黄梅笑笑没说话,将二人引进官厅,落座上茶后才道:“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般若心经》经常读么?你们心中挂碍太多了。”

冯万行皱着眉头道:“《般若心经》能解决这眼前的事吗?”

许文成冷笑:“难道你没有挂碍?平阳县的库府中还存着多少银子?恐怕是库底朝天吧!福崧来了看你怎么对付?”

黄梅掏出一个嘉乐梅花斑紫玉鼻烟壶,倒出些嫩黄色的鼻烟,闻了闻,仰起头,鼻子抽搐一阵,叹口气道:“你们两位都在浙江为官,可知道浙江是什么地方?”

冯万行道:“不就是江南一省么?山川秀丽之处,也是人文渊薮之地,自古东南形胜,三吴都会。还有什么可说的?”

许文成道:“咱们听听黄兄的高见。”

“福崧是狠,但他也得要看地方。浙江全省十一府七十六个州县无县不亏空,浙江抚司道员无人不染指其中。要只办一府一县是不可能的,但要全办,他不敢!甘肃案子他福崧虽然办下来了,但甘肃现在是什么样子?从上到下许多官吏都是新换的,上任伊始账目难清,民情不熟,许多地方不得不暂缓纳税,但甘肃之税赋又能有多少?浙江又是什么地方?你们是知而不解啊。天下三分之一的税赋出自浙江,他福崧有多大胆子敢乱了这里!再则,京中又是什么样子,难道你们没有听说么?除军机大臣外,其他人全都上了弹劾福崧的折子,而其中大多数人都是军机大臣在背后撑着腰。面对雪片般的折子,他福崧再硬的腰板也难挺住。福崧是清官,但他不是迂官,他知道深浅。甘肃一案,他挺下来了,浙江他再捅点娄子,他还能挺下来么?”

冯万行点点头道:“高!黄兄之见解果然深刻精到,一矢中的。兄弟实在是佩服!”

许文成不放心地问:“黄兄,京中情况你只说了个大概。详细情况你打听清楚了没有?皇上对甘肃一案、对福崧、对浙江是什么看法?七位军机大臣又是什么看法?朝廷最近有什么动作?您在京中不是有人么?你打听到什么没有?”

“福邑那小子,什么口风也没有透。前几天送的三百两银子的炭敬算是喂了狗了。”

“事关他兄长福崧,他怎敢乱说。”冯万行道。

黄梅笑道:“冯弟错了,福邑和他哥不一样。只要有银子,他能六亲不认。我前几天病了一场,没打听清楚,这次福崧升了官,福邑的冰炭敬也跟着涨价了。去年是三百,今年是五百。我已经打发王福又拿了一千两银子上京去了,五百两是给福邑的,另五百两是给六部中几个清吏司的小京官,和一些主事看门护院的,从他们那里也能花小钱知大事。不日就能报回来京中的消息。”

冯万行道:“现在朝野上下皆知和 最得圣上恩宠,专政朝堂,潜移政柄,且生性贪黩,明着向百官征求货贿。听说各省督抚司道无不辇货盈门,靠巴结和 升官发财的大有人在。黄兄在平邑县经营了这么多年,难道就没想到走这个门路么?”

黄梅叹了口气,道:“侯门深似海,你没亲历过怎能知道?和 的台阶太高,岂是你我能攀得上去的。”

许文成道:“此话怎讲?”

“我妻兄陈大器曾任陕西抚辕巡捕官。三年前陕西巡抚毕沅让他带二十万两银子去京馈赠和 ,妻兄来到京城和 处,投出礼单名贴后,却再没有了回音。我妻兄怕交不了差,每日急得到处托门子打探消息,一连十多天,花费五千多两银子,才有熟人帮忙约见到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年一同吃饭。席间那少年问:‘是黄的,还是白的?’我妻兄急忙答道:‘是二十万两白银。请您转送和中堂。’那人轻昂着头道:‘我家和大人哪有空闲收这些东西,这都是我们下人的事。’然后叫了两人将银子收入库中,给了我妻弟一张名柬道:‘这个给你,就算作收银的回贴书号。’我妻弟不敢多说。回去问引见人这个少年是不是和 的心腹或是管家。引见人听了大笑:‘那人不过是个二等奴才,若是管家心腹,你就是花上万两银子,也未必肯见你一面。’我妻弟当时瞠目结舌。你想想和 是多大的气派,你我所费尽心机要弥补的亏空,不过是人家一个二等奴才一两个月赚下的门包费。你有多少钱能往里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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