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意思好像是说,用威压的方式阻止人们口口相传,结果反而会使人们将流言误以为是真相,而一传十、十传百地越传越广,倘若将真实情况告诉众家臣和百姓,他们自会明白其中道理,城主同秀吉勾通的传言就不会传至北条家耳朵里。问题是,即使被置于秀吉支配下也与己无关的这些百姓们,究竟能否信任他们?
思考了片刻,“明白了。”,丹波终于点头向长亲示意,随后转向百姓,大声解释道:“主君前往小田原城一同参与固守,但是私下准备与关白勾通,成田家不会和关白交战。不过,这个消息若是泄露给北条家知道的话,主君就没命了。所以,大伙儿仍照旧进行你们的备战工事。”
众家臣自不必说,百姓们也因为得以安享太平,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但同时,却又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城主要投降关白?众人就在这样矛盾的心情中,重新开始作业。太兵卫也一样,他催促着加藏赶快干活儿。
长亲走到韧负身边,对这个被撞飞后跌坐在地上的年轻人问道:“痛么?”
韧负痛哭流涕。
不是因为肉体上的疼痛,而是这个对自己才能深信不疑的年轻武士内心的疼痛。
韧负是酒卷家的第三子,自打出生起就长得身材矮小。“我终究不可能成为武艺高强之人”,韧负少年时代热衷于阅读兵书,就是出于对自己先天不足的深刻认识。
韧负对兵书的热衷非比寻常,一直到二十来岁,他几乎从不迈出家门,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翻阅和研究兵书,被誉为“兵法七书”的《六韬》、《三略》、《孙子》、《吴子》、《尉缭子》、《司马法》、《李卫公问对》等,他熟读了不下百遍,并且有自己深刻的理解。这让本来对军事不甚关心的城主成田氏长也为之咂舌,感佩不已,不时将少年韧负招至御殿请教。
后来,韧负的两个哥哥先后病死,韧负化悲痛为壮志,他勃然升起一股凌云豪情:是时候显露我的才能了!
韧负继承了酒卷家的家业,并成为成田家的一名家老。
可是已经迟了。秀吉如果平定天下,就不会再有战争,韧负在战场上显露自己才能的愿望也就永远不可能实现了。对于一向以自己的才能为豪的武士来说,这是多么难以承受的痛苦啊。
“像我这样一个男子汉,就这么无所事事地等着被装进棺材里去么?”韧负想到这里,泪水不禁涌了出来。
“给我一个交战的机会吧!我一定要让人们看到一个战争的天才!”
韧负带着哭腔对长亲吼道,差点儿一把将长亲的衣领拽住,可是却毫无用处。
长亲一句话也不说。
跟往常一样,虽然长亲的眼睛仿佛吃了一惊似的睁了开来,但是从他毫无表情的脸上,韧负什么也读不到。
“决不能让这老顽固知道真相。”
这天夜里,丹波走过木桥从前面往后庭而去的时候,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
代理城主泰季已经听闻在第三城堡发生的喧闹,他要求丹波立即向他禀告事情经过。
刚刚走进后庭,甲斐公主面无血色,神情紧张地逼近丹波问道:“主君准备投降‘猢狲郎’,这是真的吗?”
--看起来城内已经无人不知了。丹波心里战战兢兢的,他向甲斐公主丢下一句:“千万不能透露给代理城主知道哦。”随后走进泰季养病的房间。
泰季虽说连日都躺在床榻上休养,但情况不见好转,反而感觉身子越来越弱。
“为什么事情喧闹啊?”
“因为发现有些兵士备战松懈,所以对他们进行了严厉约束。”丹波面不改色地回答。说完,他盯住跟随在后面走进房间的甲斐公主的眼睛,不让她说什么。甲斐公主虽然已经知道真相,但这会儿也只好强忍着,不发一语。
“辛苦你了。”泰季的眼神仍旧一如平常,炯炯有神地盯着天花板。“大战将临,务必严格军纪,要不得半点松懈啊。”
“知道了。”丹波以平静的语调应道。
接下来泰季提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建议:
“丹波,长亲还是那副呆头呆脑的样子,难堪大任啊。我死之后,由你来继任代理城主,千万不能因为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而推举长亲,明白了么?”
对于丹波来说,这个建议着实意外,不过身为家中的头号家老,加上智勇双全,由丹波代理城主的位子,对家中的众家臣来说却毫不意外。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后来的有些史书在记述忍城之战时就错误地将丹波写成了代理城主。
“代理城主,我倒是觉得那个阿斗身上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将才哩。”丹波推辞道。
--长亲身上具有一种将才。
丹波的确是这么说的。
一众家臣听了保准会笑得合不拢嘴巴,然而丹波却真的这样认为,他一点儿也不是出于客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