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康被请进了藤堂家的浴室。浴室南向,面对庭院。入口处坐着五个近习担任警卫。一进浴室,设有榻榻米客厅,三个侍女恭候此处。家康摘下短刀,令侍女帮他脱衣服,然后换上浴衣,一级一级下了三级台阶,下面铺着地板。接着,是对关的两扇门。家康推门而入,搓澡女子正跪在浴池边。
热气蒸腾,眼瞅着浴衣被汗水溻透了。家康耐着热气,坐了下来。油脂伴着汗水,滴滴答答下落。俄顷,女子剥下了家康的浴衣,开始搓澡。搓了十分钟后,女子从大锅里舀出了温水冲洗,再搓,再冲水。如此这般,沐浴结束了。
家康出来,恭候于榻榻米客厅的侍女,跪在家康面前,献上崭新的兜裆布。最近家康越来越发胖,自己不能系兜裆布了。自己的手够不着自己的小腹。
“真不得劲儿。”他一边让女子给系上,一边俯视大腹发笑。
进了寝室,家康让另一个女人给他解开了刚才系上的兜裆布。这个女人是阿茶局,她总是如影随形跟着家康不离分。
“阿茶,今夜谁陪我说话?”家康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地靠近被窝,浑圆的身体躺了下来。
“那个女子哪儿好啊?”近臣在背后交头接耳议论。阿茶是个不美的女人。她双颊瘦削,吊眼梢,一笑牙齿就龇露出来。年纪也很大,恐已快到五十岁,可称之为老太婆了。家康将她列为侧室已逾十七载。
阿茶局名曰素环,生于甲斐,初嫁给骏府今川家的家臣神尾孙兵卫,这是旧话。天正十年(1582年)“本能寺事变”发生后,家康率军进入甲州,看见路边跪着一个领着孩子的女人。家康停马,收留了她,在军营中陪家康聊天。进而,家康让她管理身边生活杂事,使用起来一看,却是个非同寻常的才女,遂送她名称“阿茶局”,令她管理后宫。最后,政治和人事领域,家康也让阿茶局参与。因此,德川家的诸将都非常惧怕这个女人。
“陪说话今夜就算了吧。”阿茶说。
“何故?”
“我看老爷的脸色,显得很累了。这时候老爷再搂个小女子,那可有碍于贵体哟。”阿茶局操一口土气的甲州方言说道。确实,家康今天拜会前田家,搞得精疲力竭。
“是吗?我脸色不好啊?”
“在大纳言(利家)公馆,老爷多有心理顾虑吧?”
“没什么顾虑。”
“可是,都表现在脸上了。我阿茶给您按摩按摩腰吧,叫来小女子可不行。”
“兜裆布都解开了呀。”
“我阿茶一会儿给您再系上。”话语回得利索。接下来,她挨近家康身边,开始给他按摩后腰。
“听说治部少辅大人一身黑装出席了宴会。”
阿茶局对外政方面的事情也了若指掌。而且这些“表面”的事,她可以与家康自由交谈。这一点,秀吉身边的淀姬与阿茶局没法比。淀姬仅有姿色,却无才气,有关政事,恐怕一次也没向秀吉说过什么。
“是说治部少辅那厮吧?他身穿黑装来了,想来找碴儿的。”家康神情不快。
“说招人恨的话,是治部少辅的本性吧。”
“像是本性。世上像他那样讨厌的人,真是少有。”
“我听小道消息说,今夜要夜袭公馆。”
“此事,公馆主人泉州已派出密探,正在探听各种动向。”
事实上,三成今天离开前田家,立刻就去了小西行长家,紧急召集了除浅野长政之外的三个奉行,聚来的是前田玄以、长束正家和增田长盛。
“夜袭藤堂公馆吧!”三成提议。其他人惊骇,异口同声表态:“此举不妥。”
藤堂公馆挤挤擦擦拥来了家康党的许多大名,五百多米以内的路旁,都有警戒。普通行人百姓都被勒令“绕行”,全被赶回去了。
“一两万人是根本攻不下来的。”
“不至于攻不下来。”
三成坚持己见。其他人的脸色渐渐阴沉起来,一味强调巷战的不利之处,到底没有同意。
“是么?”三成站起来,神情不悦。
三成走在路上,打算径归备前岛公馆。他头戴斗笠,随从是一个仆人。三成的装束简单,俨如年禄五十石的武士,谁看也不像是个大名。
三成知道,这副装束走动在街上反而安全,若带领队伍到处活动,会即刻引人注目,恐会遭致清正的砍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