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政那一张稍显愚钝的平民脸,转向了三成。这个老人直系的后代分支,若干年后出了一个“赤穗事件”的导火索--浅野内匠头。当然,性格上与长政毫无干系。
“啊,我只是随口而言。”此时,三成若是这样回答,就不会显得硌硌棱棱的。但是三成的老毛病又犯了,直言不讳讲出了如下大道理。尽管大道理能驳倒对方,但除了剥夺对方的名誉,别无其他效用。
“太阁殿下正在遭罪,这里都能听见呻吟。稍热点忍耐一下,也是应该的呀。”
“正是。”
长政的脖颈都羞得通红了。若在平时,他岂能对自己不得体的举止深感羞愧?总的说来,战国时代晋升到大名的人里,不可能存在三成认定的那种言行谨慎温顺的人。
“三成,这样可以吧?”啪的一声,长政将白扇抛至屋角。三成面不改色,凝视长政片刻后,说道:“大人想得周到。”
三成将回言权且当作幽默语。
左近平时总劝他:“男人要有幽默感,这一点应当学习太阁。人若无戏谑感和愚钝疏忽之处,就不能成大器。特别是玩笑开得漂亮,滔滔不绝,是男人一德。”
(激怒了长政这家伙,这便如何是好?)三成思虑良久,脑子里才想出了那句话,权当作不成幽默的幽默语。
可是,这煞费苦心的“作品”,由于想得过多,反倒成为含毒的讽刺了。
“治部少辅!”长政直呼其官名。
“念在是这个时候,我先忍着。有朝一日我儿子从战场归来,容当慢慢还礼!”长政说出了无聊透顶的恶毒话,竟然提及自己的儿子。
夜里,三个名医由京都匆匆赶来了,他们是施药院、竹田法印和通仙院。三人伺候于病房,分别号脉、望诊。须臾,退聚一室,包括曲直濑法印在内,四人会诊。
诊断一致,为慎重起见,用竹田法印的小匙盛药,让秀吉喝了下去。结果病情非但没好转,夤夜里反倒加重了。
“太阁殿下病势危笃。”当天夜半,城下夸大事实,这样流传开来。
古记录载云:“伏见城下,骚乱。”
当天早晨左近进城时那般恬静的大名公馆区,夜里陡变。座公馆门前都燃起篝火,士卒进出频繁,深夜里大街小巷手举火把的武士往来不绝。大名、“旗本”为打探秀吉病情,接连不断开始登城。
就在这样一个深夜,左近恰恰相反,走出城内的石田丸,独步城下。他一如既往,一身便装。与他擦肩而过的人,见他这般不修边幅的装束,谁也不会想到,他竟是一位年禄万石以上的侍大将。
左近溜溜达达,信步外护城河畔。面对西侧外护城河的,有池田辉政家宏大的公馆。与该公馆西墙一墙之隔,就是德川家康公馆的正房。
因是近邻,家康以各种形式让家臣接近辉政。后来,辉政成为冈山和因幡两地大名的祖先。当时辉政任三河吉田城主,年禄十五万二千石。他受到秀吉优待,受赐羽柴姓。尽管如此,辉政还是和家康结下了并不必要的亲密关系。
左近沿着池田家的院墙信步,走过了家康公馆正房前。这就是他的目的。门前路上,有人聚堆,挤挤擦擦。
“果真是个奥妙的世间。”左近心想。他望向坐在或者站在门前的“徒士”、“足轻”、“小者”等下级武士和杂役手举的家徽,没有一个是德川家的。原因终于搞明白了。一言以蔽之,先前一本正经跑去探望秀吉病情的大名之中,有几个人脚跟一转,顺便就来到德川公馆禀报,俨然尽忠家康。当然,他们并不稚童般天真地明说:“太阁眼看就要死了。”
但这正是其不可告人的本意。
“内府尚未去探望吧?我抢先一步去了。太阁殿下的病情,目前如此这般。”有些人这样来传达一声就走了。尽管只说这些,但相互之间如下意思已经心知肚明:迟早会发生事变,届时,我会第一个奔向内府阵营,请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