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拂晓,左近离开了奈良,偏午时分,他骑着从北庵法印那里借来的马,越过了那座暗岭,向西而去。
“我陪你走吧。”北庵法印这样说过。但被左近坚词拒绝了。他听着咯噔咯噔的马蹄声,单骑行进在红土岭道上。与此同时,岭顶上埋伏的五人正在等待左近逐渐走上来。其中一人就是德川家的伊贺派间谍源藏。他与其他同伙是一个集团,为了做密谋篡夺天下的德川之爪牙,他们从江户移驻京都和伏见。五人都是一身猎户打扮,有三支火枪两张弓,枪在手,箭上弦,隐藏于松树下的萱草丛中。
使用密探和暗杀等政治手段,是渗透于德川家的家风里的固有污点,这个恶癖直到幕府末期也没改掉。这应该说是家康的性格。大概也是家康的参谋头领本多正信的嗜好。他帮助家康,了解家康的气质,为他出谋划策。
“来了!”一个人说道。
当然,他还没有亲眼看见,只是隐隐约约听见随风传来的马蹄声。这一伙人打埋伏时,藏身之处从不选在敌手的上风头。藏身上风头,火枪的火绳气味会被对手嗅到,声音也会被听见。下风头为佳,不消说,其条件与上风头恰恰相反。
“真的,听见了。”源藏也点了点头。他的表情并不明快。源藏有点佩服左近,虽不能搭救他,却也不喜欢干这种勾当。
却说左近。他熟练地下了马。人称“才气超过三成”的战术家左近,深知这座岭上的地形是设伏兵的绝好场所。
“难道真会有情况?总之小心没大错。”左近心想。
成为战术家的第一要件,就是不能使用“难道”这个概念。对蛛丝马迹也须高度警惕。
(北庵大人的马,必须保护好。)
左近拽着缰绳,将马拴在路旁一棵小橡树上。然后,他敏捷地靠在悬崖边。行动利落,令人难以相信他是个快入老境的人。他攀上崖壁,双手抓住近处的松树干,嗖嗖向上爬着,在树上四处瞭望一遍,立刻下了树。
左近预先考察了可能藏有伏兵的地方,然后进一步收缩注意点,觉得自己必须在下风头,还必须确认便于朝岭道射击的有利地形,确认射击后可以马上沿着山梁道路逃跑的场所。
排查之后,只剩下一个地方。该处的萱草丛有异常的响动。
(混蛋!不知道岛左近的厉害吗?)
左近躲开了敌方的视线,一个山坡一个山坡横爬着,出现在敌手的背后。
“哈!哈!”
岛左近利落地喊叫着,一瞬又一瞬之间,敌人的两颗脑袋拖着鲜血,飞出老远了。
“啊!”源藏等人狼狈不堪,三人逃往三个方向。左近跟住一人,飞快奔跑着,依然不改其沉郁的神情。二人跑着,距离相差不过五六步了。敌人停了下来,摘下斗笠回头看,跳跃着朝左近反扑过来。
左近看他那招势,也吃了一惊。他们的仿兽训练功夫实在不浅。他跳起来,许是想抓住松树的高枝,但那树枝已经枯死了。但见手抓住一根树杈的那人,瞄准左近的脑袋,跳了下来。
“檐猴!”
左近以世间流行的蔑称,称呼他们这种特殊轻捷的动作。同时,他不停地舞刀于眼前。左近的佩刀出自老家传统锻造工艺的“转害(手搔)派”鼻祖包永(日本镰仓中后期大和国的著名刀匠,手搔派的鼻祖,通称平三郎)之手,刀身长二尺六寸八分。
树上跳下的杀手,大概在猎人服里面套着铁锁甲。岛左近瞬间做出判断,手起刀落,将其脚脖一刀砍断。他攒眉盯着鲜血飞溅落在地上的这个杀手。
攒眉是左近在某些时刻的一种癖习。在别人看来,他攒眉是深切关爱的一种表情。由于这种表情,左近指挥的数万士卒都觉得:为了这位将领,命都可以不要。
“是家康大人派你们来的?还是佐渡太守正信自做主张,将你们这群家伙放出来的?”左近小声逼问。“归根到底,把戏玩得挺严密。但英雄不可用如此手段篡国!”
左近从崖头纵身跳到路上。源藏隐藏在草丛里,全神贯注持枪瞄着左近。这一下却白搭了。
“那家伙,难道是个妖怪?”源藏再度看见的左近形象,确实比首次高大得多。家康的这只檐猴对左近束手无策了。这时,传来了跑过山崖下岭道的马蹄声。那是左近吧?源藏已经汗流浃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