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奔齐之路(7)

姜杵臼长叹一声:“你这个家伙,又跟我耍滑头,什么从长计议,你就说不同意得了。”

孔丘适时表态,说他这次来,只是想一睹齐君风采,绝计不会接受尼溪这么重的封赏。

姜杵臼说:“好,连你也这么说,那就从长计议吧。”然后,起身就走,宽大的袍袖有意无意把案头的粥碗扫到地上,砰的一声跌得粉碎。

高张听孔丘汇报完晋见齐君的过程,只说了一句话:“你有点冒进了。”私下里,高张跟我说,看起来,晏婴不死,孔丘在齐国没有出头的指望。

天气眼见一日冷似一日,高张随黎弥去晋国出差,孔丘拜托他打听姬稠的境况。高张走后第二天,姜花召孔丘入后堂问话。孔丘又要拉上我陪绑,却被菊根微笑着拦止了。

我在院里闲逛,惦记鲁国家里烧柴是不是备齐了。举头东望,却见官道上行来一队车马,头车上分明坐着齐君姜杵臼。想唤孔丘出来已然来不及,我急忙奔向门口前去迎接。还没等打开大门,孔丘突然从后堂冲出来,横穿院落,跳过山墙,向田野深处狂奔。他跑起来的姿势,我太熟悉了,弓腰端肩,甩开长腿,像是要把世界远远地抛开。

我起身追赶孔丘,秋后田地里半寸高的麦茬绊得我一个又一个跟头。我大声喊:“孔丘,齐君来了,你停一停!”可是孔丘根本不理我,一口气跑到了淄水河边,连衣服都没来得及脱,一头扎进了冰冷的河水中。

孔丘泡在水里呻吟颤抖,我蹲在岸上大口喘粗气。孔丘一点不关心姜杵臼的来访,他急着告诉我,进了后堂之后,姜花面色羞赧,抱怨孔丘不愿意理她。话里话外,指责孔丘还和当年一样,看不起她。我问孔丘,那你跑什么呢,她要杀了你?孔丘说,他喝了姜花泡的一杯热茶,突然下体刚硬,肿涨难忍,不知是怎么了。我略略一想,说,一定是姜花给你下了春药,她懂这个。孔丘脸色惨白,上下牙打架,说,这高张家,咱是不能,再住下去了。

我扔下孔丘继续泡水消肿,急急跑回高张家,却只见到了齐君车队离去的背影。

后来,高张告诉我,孔丘狂奔,被姜杵臼看到了,唤醒了他的记忆,的确是在鲁国见过孔丘。当时,问过坟头的事情之后,就见孔丘死命掐住了一个人的脖子,结果两方人马大打出手。姜杵臼说,他当时还在心里感叹了一句:这人,只会讲礼,却不会行礼。

我对高张说:“当年,掐人脖子打架的,不是孔丘,那是我呀。”

高张却另有疑问:“孔丘为啥要那么疯跑呢,难道说有羊角疯病?”

姜杵臼来访三天后,传召孔丘入宫,通知他,从长计议的结果出来了。他不可能得到像鲁国季孙氏那么高的位置,如果比照孟孙氏,又有点委屈他。因此,姜杵臼决定,孔丘在齐国,介于季氏与孟氏之间。

季孟之间,是什么样子的?孔丘不知道,高张不知道,好像没人知道。谁说这个姜杵臼糊涂?他这么一安排,貌似推重孔丘,实际上已把孔丘撂到了空地儿上。

25

侯喜到底找到了我,请我吃酒。大醉一场后,我们说好,继续做朋友。在酒桌上,问起管家桑疆,侯喜说他已经回吴国,投奔伍子胥去了。我则特意详述了他娘子蓝棣骂他的话,他却不以为然,说:“你想啊,我一个车夫,要是比晏婴还端庄,那总理往哪儿摆?我必须粗鲁,才能显出总理的风采。她个女人家,不懂政治的。”

知道孔丘和我要搬出高张家,侯喜征得蓝棣同意,把他家饭铺近旁的一处老屋借给了我们。期间,侯喜给孔丘介绍了齐国大乐师师荆,从此孔丘每天早出晚归,跟师荆学琴。回到家,孔丘拉住我就聊音乐,也不管我懂不懂。他说,他主要学了两首曲子,韶,是舜受尧禅让得天下时的喜庆乐,雍容华贵,宽顺平和。武,则是周武王灭商后的庆功曲,因此难免凌厉肃杀,有金戈铁马气象。

我不耐烦听这些。孔丘和我,一直坐吃山空,连我的工钱,都补贴到饭费里去了,孔丘却一概不闻不问。依我看,他是在借音乐逃避现实。这种时候,我就特别想念南宫,有他在,万事都会安排妥妥贴贴的。夜里,我经常陷入同一个相似的梦境,南宫在前面跑,我在后边追,干追也追不上;我喊他,他不理我,我都快哭出来了,一急,醒了。

年关过后,我开始紧缩开支,狠下心来,有三个月时间没割一块肉。可是孔丘却浑然不觉,顿顿嚼着白饭咸菜,嘴里还美滋滋地哼着曲子,跟魔怔了一样。

我闲在齐国,除了日日与蓝棣调笑拉家常之外,也独自开始了对临淄的探索。在城郊,我发现了一座公共墓地,经常有人去祭拜,祭品有鱼有肉,还有酒。我守在墓地里,等人祭拜结束,就上前讨要。齐国人豪爽,从不拒绝。我把酒拿回家,孔丘又像十五岁时一样,也不问来历,只管喝得高兴。

每次去墓地,都会碰到同一个人,他和我一样,也在讨要酒肉。一来二去,我与他攀谈起来。他得意地说,家里有一妻一妾,他天天哄她们,说自己在外面和高级人士一起宴饮。我说,时间久了,你从来也不把这些高级人士领到家里回请一次,她们不会起疑?他不屑地说,女人家,哪会想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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