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丘这次出手大方,拉了一车粮食和肉干,外加一袋铜贝,送到我家,请我陪他去齐国。我老婆见钱眼开,二话不说,喜滋滋地同意了。
出发的日子定在九月初三,孔丘摆耆草测算过,是黄道吉日。车过沂水之后,在泰山脚下,因为孔丘心急,我们错过了宿头,只好在一座山神庙过夜。月挂中天,寒风透骨,我们正辗转反侧,忽听庙后有隐隐的哭声,像闹鬼一样,让人头皮发麻发炸。
子路到底胆大,持剑在手,领头冲了出去。只见庙后荒草地上,有一位老妇人,正伏在一处新起的坟头上低声抽泣。孔丘趋前问询,老妇人说,他的儿子前天被老虎吃了,可怜这个坟里,只埋了他几件衣服。而且,她的丈夫和公公,也都是先后命丧虎口。老妇人说:“我在这儿等老虎,让老虎把我也吃掉算了。”子路感同身受,眼泪汪汪。孔丘问:“虎患这么凶,为什么不迁到平原去住呢?”妇人说:“这里不用交税,只要不被老虎吃掉,就还能勉强活下去。”
孔丘深受震动,沉默良久,感叹道:“真是苛政猛于虎啊。”
这一夜,孔丘久久难以成眠,他认定,自己这次的选择非常正确。他暗暗发誓,到了齐国,一定全力辅佐姬稠,帮他打回鲁国,一举破除三桓政治,重建亲民仁政。
23
刚一进临淄城,我们就听说,国君姬稠业已离开齐国。而且,最让我们难堪的是,只要一听说我们是鲁人,连街边的黄口小儿,也能绘声绘色地讲出,姬稠是怎么替鲁国丢脸的。
姬稠不受齐国欢迎,齐君甚至密令,不准他们一行人进入临淄。晏婴硬是有办法,星夜派兵,攻下了鲁国西部小镇郓城,之后劝姬稠说:你是鲁君,长期驻在齐国,会让天下诸侯不安。郓城本是你的治下,邑长杜知胜现在在我们手里,他已经发誓,一定善待你。你暂时到那儿栖身,等等看局势会有什么变化吧。
姬稠这个混蛋,居然完全不顾尊严和体面,扑倒在地,抱住晏婴的粗腿不放,求他说:我不想去,那季孙意如不是东西,随时会把我逮走。我死在他手里,还不如在齐国自尽,我跳河,我上吊,我喝药,我还能落个全尸!
晏婴被缠不过,只好答应姬稠,由齐国派出一队兵士,全副武装护卫他去郓城。结果,这样一来,就等于鲁国的一个城邑就被齐国强占去了。
闻听此讯,子路和我都主张,马上赶往郓城。孔丘却表现得很沉稳,他候在临淄城外一处驿站,用重金贿赂了一位齐君信使,托他到郓城后,向姬稠转达我们投奔的意图。两天后,信使传回消息,姬稠的意见是,现在跟从的一群臣子,他已经很难养活了,不希望孔丘再去。而且,他也不想再当国君,更不想在郓城长住,不久就要去晋国的乾侯城了。
孔丘如意算盘落空,开始沉痛反省,认为寄望姬稠,是犯了路线错误。孔丘说,这个姬稠,素来顽劣愚鲁,在他父亲襄公葬礼期内,他不悲不痛,率领一干贵戚少年上树下井,淘气玩乐,生生穿坏了三件细麻丧服。当时就有人议论,要是让他继任国君,肯定难以善终。现在看来,预言应验了。
我觉得,孔丘也是有毛病,早知姬稠如此,何必还大张旗鼓跟出来,结果弄得自己走投无路?如果就这么灰溜溜地回鲁,季孙意如和阳虎会是一副什么嘴脸不用细想,就算在学生面前,孔丘也没话说。无奈之下,我对孔丘说:上次来,我和晏婴的车夫侯喜挺投脾气,要不然,找他试试?通过他,走走晏婴的门路,没准能替你在齐国谋个位子。哪怕只干上三五个月,再回鲁国,也不至于太伤面子。
我知道,眼下的孔丘,已没有什么其他选择了。
名相府邸,自然坐落在闹市中心,我让孔丘和子路等在马路对过,然后上前叩响了晏府的角门。守门的老家丁态度和善,帮我喊出了侯喜,可他却不记得我了。我提到阳虎,提到桑疆,最后说起绣堤院,他才为难地表示,想起来了,好像有那么回事。我一咬牙,直接跟他说,想请他把孔丘介绍给晏婴。侯喜一口回绝了。他说:“兄弟,不是我不想帮你,你不知道,晏总理下过死命令,不许身边人参政议政,违者一律开除。咱们友情归友情,可你不能砸我饭碗不是?”
见侯喜说得诚恳,我也没法再坚持,心中懊恼自己,这件事办得是过于鲁莽了。讪讪地一揖,我转身离去。侯喜在我身后喊:“我一会儿就要出车了,你们住在哪个驿馆?晚上我去看你,请你吃酒,咱们不醉不归呀!”
我心里还是有气,连头都没回,心说驿馆已经退了,我自己还他妈不知道住哪儿呢!
我们在晏府斜对面一家小饭铺打尖,面容俏丽的老板娘安排我们临窗坐定,奉上一壶香茶。子路见色心喜,打趣老板娘,被孔丘严厉制止。孔丘的习惯是,食不语。两碗热汤面下肚,我闲看街景,见侯喜赶车出了晏府,他腰板拔得溜直,满脸的威风凛凛。老板娘在窗前目送着他,一口唾沫啐到地上,骂道:“瞧他那个熊样,好像比晏总理还牛,什么德行!”我说:“骂得好,让他拐个弯就出车祸!”老板娘柳眉倒竖瞪着我道:“说啥呢?”我讨好地说:“我在帮你骂他呀。”老板娘说:“我用得着你帮吗?他是我老公,我骂他行,你凭啥骂他?”
我心下一动,原来,侯喜说的母老虎娘子就是她。可是,侯喜分明长了一双狗眼,她哪里像母老虎?她是我最喜欢的那种女人,高高的额头光洁圆润,细长的眼睛透出如水的温柔。我不由得恶向胆边生:不知我们最终会在齐国停留多久,如果能常来这儿吃饭就好了,我使出点手段,把她勾搭上手,也算是结结实实地报复了侯喜一个回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