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琢磨着,是不是去季孙家后仓拿点酒请他们喝。英雄配美酒,他们才死得不寒碜。但是,青天白日里去拿酒,太容易被逮住了。一旦被逮,我就可能陪他们一起死。算了。这时,我一抬头,在人堆里发现了孔丘,他正跪在南宫的身后掩面痛哭。
这个家伙,自己偷偷跑来,也不管羊了,这样会出大事的!我赶紧放下碗往山里跑。风过处,青草东倒西歪,羊只四散,一头狼正在沙枣树后头匆匆地撕吃一只羊。那头狼我认识,去年来偷羊被我打折过一条腿。它好像也认得我,一见到我就夹着尾巴逃走了。太阳落山了,我扛着死羊回季孙家。我打定了主意,如果阳虎找我老爹告状,我就跑路去齐国。我听渔二说过,齐国人富,随便找一家放羊,挣的钱都够娶媳妇的。
让我意外的是,阳虎见了死羊,居然没生气。他问:“你们是不是看死人去了?”我说:“不是死人,是活人。”阳虎若有所思,应答道:“明天就是死人了。”我说:“还有后天和大后天。”阳虎盯着我说:“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啊。”阳虎的语气让我十分激动,好像我也是个大官,他在征求我的意见。我像鸡叨米一样点头:“是啊,是啊。”连阳虎都这么说了,就证明这件事已经越来越不对头了。
阳虎让我把那只死羊送到宫门口去,说那儿已经支起了锅灶,这只羊,就煮给那些远道来的史官们吃吧。
5
锅子里的羊肉飘出膻香时,从南城门方向突然传来阵阵喇叭声。我总觉得,喇叭是一种不祥的乐器,一年四季与棺材和冥钱相伴,召唤着阴沉的死亡和绝望的哭泣。夜已经深了,喇叭声忽而高亢忽而呜咽,像是要把黑沉沉的天幕撕开一道口子。这么悲的声音,不知道会让多少人在梦里淌眼泪。
我随着一帮人涌向南城门,我们在树影和房舍间静静地漂移,像一群在别人领地上巡游的夜鬼。大白的月光下,一个瘦削的身影立在城门口,衣袂飘飘,像夜风中的灵幡。我早就猜到了,是孔丘。城门上,三个史官的头像三颗硬枣,挂在秋后的枝桠上。我们只顾着看热闹,都忘了该给他们办一场葬礼。去冥府的路雾黑风大不好走,有孔丘的喇叭声相送,他们也许就不会有太多的委屈和怨苦了。
那一夜,孔丘一直不停地吹喇叭,最后吐了血,昏死在城门下。孟皮搂着孔丘大哭:“兄弟,快醒醒!”我推开孟皮,把孔丘扛上肩,送他回家。他的长腿拖在地上,比那只死羊沉多了。一进院门,孔丘他娘就冲上来,抡起了扫帚。我死命护住孔丘,他娘就势薅住我,使劲抽我的屁股。我忍住痛,把孔丘交到了他姥爷手上。他姥爷直接把他摁在地上,掐住了他的人中。老头子激动得声音发抖,说:“我孩儿肯吹喇叭了?”孔丘醒了,盯着我,只说了一句话:“我想喝酒。”他娘一扫把抡到他脸上,他又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