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王世襄第一次正式讲学,所以这段经历让他难以忘怀。在大洋彼岸,面对着一群白皮肤蓝眼睛的西方人,王世襄从历史、建筑、文物各个不同的方面来说明故宫博物院的独特之处。它是一组宫殿建筑,而且是中国式的宫殿建筑;它拥有数一数二的面积、人员、文物,几百年的历史,也是其他博物馆所无法比拟的。当那些以为纽约博物馆是世界上最大博物馆的人们听到东方还有故宫这样一个美丽而神奇的地方时,眼神中流露出的惊讶和赞叹,让王世襄也喜不自禁。原本只是盛情难却,不曾想自己无意间充当了中国文化传播大使。在给研究会成员上课之时,跟随着自己讲解的内容,王世襄也仿佛回到了故宫,又走进那一座座凝结着中华民族智慧和心血结晶的宫殿群。
结束了自己短暂的讲学经历,王世襄继续踏上西行的道路。转眼在美国已待了大半年,不知不觉间就到了1949 年的春节。身在异乡,只有在看日历,经过中国人居住区域的时候,才能够感受到春节的气氛。穿梭于各大博物馆之间的王世襄,无意间忽略了春节的到来。他流连于费城大学博物馆,这个博物馆也是美国搜刮我国文物的重要陈列之处。在其陈列物品中,王世襄看到了著名的唐昭陵六骏中的两骏,而那正是战争时期他们从陕西盗去的文物。
在一幅《宫中图》前,王世襄驻足不前。此图是描绘宫中妇女生活的长卷,存残卷四段,画八十余人。有的对镜梳妆,有的无聊闲坐,有的逗看小儿,有的观鱼听乐……其中一组刻画一男子正在画肖像写生( 即“写神”),被画的女姬背向观者而坐,旁有侍女、小儿。所画女子身份地位不同,如一裸肩洗手者,周围有若干人伺候。画中人物,除儿童显得活泼天真外,余皆懒散、忧郁,尤其以年龄较大、地位较显者为甚。将宫中妇女那种没有自由,如笼中金丝鸟般百无聊赖的生活刻画得入骨三分。
看到昔日的国宝只能置于他人的展柜内,王世襄感慨万千,他深深地为自己无力将这些宝物都带回国而自责。但他知道他能做的,就是把每一件文物的详细情况记录下来,期盼有朝一日,能够通过政府或外交途径,将属于我们老祖宗的这些物件都带回去。落叶归根,人都愿意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回到出生的地方,而在王世襄的眼里,这些文物就好像是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孩子,它们应该也必须回到祖国。
1949 年2 月,王世襄从费城到达波士顿,而此站的目的地就是波士顿博物馆及哈佛大学的附属博物馆福格博物馆。前者是美国创办最早、历史最久的一个博物馆,馆内所藏的中国、日本、埃及文物都在全美占据首位。
王世襄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将波士顿馆藏的中国绘画作品看完。如此庞大的展品数量,让王世襄心潮澎湃,这些凝结了祖先心血的作品,现在却只能在别人的土地上欣赏。经过再三甄选,他选择了其中的几十件珍品做了详细的读画笔记,留作日后追讨的资料。
福格馆是哈佛大学博物馆系的课程教授场所,这里培养出了众多的美国博物馆界风云人物。王世襄带着几分对圣地的敬仰之情来到了这里,却不曾想到,满目看到的也是美军从中国掠去的物件:从敦煌盗去的壁画及泥塑菩萨,从天龙山盗凿去的唐代石刻,从洛阳金村盗去的战国玉器,传世多年的宋钧窑瓷器。这是王世襄参观访问的第七个博物馆。一路走过来,他对于流失的国宝痛心疾首,但却也深深地明白,要想让这些宝贝重新回到祖国的怀抱,则首先必须自己强大起来。他更加珍惜自己得到的这次访问机会,抓住一切学习的可能性。在福格馆里,除了进行文物笔记的整理,王世襄还借机会对该馆的文物修复室进行了详细的调研。他还希望能看到博物馆系的讲义,于是拜访了哈佛博物馆系理论课教授萨克斯,谁曾想萨克斯对于王世襄想要看讲义的要求推三阻四。王世襄很奇怪,只不过是一门大学课程的讲义,
又不是什么国家机密,怎么还如此保密呢?他不死心,又想办法找到了上过这门课的同学,借来讲义摘抄。这时候,王世襄才明白其中的奥妙--里面居然有专门的章节教授学生如何与本国及外国的古玩商勾结去盗窃其他国家的文物!
经过近十个月的时间,辗转多个城市,王世襄参观了众多博物馆,见到了无数文物贩子的嘴脸,也碰到了很多和善的外国友人。他将自己所见的每件文物都记录在册,整理并写出了《记美帝搜刮我国文物七大中心》一文,为今后的海外流失文物追讨工作建立了一份初期但详细的参考资料。不过这次出访有一件事情对他触动很大,每到一个博物馆都能看到有关中国古
典家具的陈列馆,而有关中国古典家具的几乎所有著作也都是由西方学者所著,那时的中国学术界根本不把家具当做一门学问来研究,国内更无一家有关古典家具的专门陈列馆。王世襄暗下决心将来一定要改变这种局面。
1949 年6 月17 日,王世襄完成游学,几经辗转,8 月中旬,他回到了阔别一年多的北平,回到他熟悉的工作岗位--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