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顿公路上传来了马蹄声,但被高高的玉米杆拦着,我看不见是谁在骑马。循着声音,我拨开一条回到房子的路,围裙里鼓鼓囊囊的都是南瓜。我来到门前的平地上,看到是姨夫骑着布塞弗勒斯,赶紧放下南瓜同他招手。他正在观察这片庄稼,一只手搭在额头上遮阳,嘴角向下撇着,像在嚼什么苦东西。但当他看到我时,开心地笑了起来,叫道:“哟,我的另一个双胞胎女儿呀。”
我抓着他的手,像领着一个俘虏似的把他领到屋子里。妈妈一直在剥玉米,看到姨夫进来,赶紧站了起来,拍去裙子上黄的绿的玉米穗子。她可不喜欢在干活时遇到什么惊讶的事。
她皱着眉头问道:“是哪阵风把你带到安多佛的,姐夫?”
姨夫笑着回答道:“妹妹,这趟路可是又长又热。一杯凉水总该有吧。”她转过去拿杯子的间隙,他朝我眨眨眼。他一饮而尽,说道:“看来你妈的这块地要大丰收啊。你们在毕莱卡的地怎么样啦?”
“你知道的比我更清楚,姐夫,你大概就是从那儿过来的吧。你也瞧见了,我们一直在忙安多佛的地。”
然后是一阵沉默,他俩都在打量对方,接着姨夫改变了策略,就像船遇到狂风逼近时调头那样,他说:“玛丽让我问候你,可能她不久就会来看你……等天不那么热的时候。”
“这天看来得热上一阵子。我姐来,肯定是欢迎的。但怎么着,她好像是你们家最后一位来这儿做客的人。”
姨夫摇摇头说:“我怕我儿子上次来时很没礼貌,我本来是希望我们一家人能更和睦的。”
我妈冷笑了一声。她站在桌边,双手抱在腰间,什么也没说。
“我现在是希望……”他很小心地继续说下去,“我们能达成一个……协议。也许是某种对你母亲的财产的补偿。那块地是要给玛丽,然后给艾伦的。”
“这都变了。我妈在临死前,躺在床上时,把这块地托给了我们照管。还有这个房子。”
“尽管是这样,作为一个医生,我非常清楚一个病人在头脑发烧时会产生幻觉。可能是你母亲在允诺你们时,心情不是太好。或者,她的意图得到了……误解。”他说最后一个词时并没有加以强调,但还是打中了目标。
我妈放下胳膊,像水貂盯着有鳟鱼的河床一样盯着他。“你说你是个医生,刚好提醒了我。在我照顾我母亲的那十四天里,我们早该让你派上用场。帮她的伤口擦去脓液,她吐血的时候,每隔一个小时换一块床单。事实上,我很惊讶你怎么就没听到她一路向着毕莱卡的尖叫。”
“莎拉,”姨夫突然转向我说,“我替玛格丽特给你带了点东西。去我的马鞍上拿吧。”
我从屋子跑到院子里,让布塞弗勒斯嗅嗅我的胳膊,好再次认出我。我摸到马鞍上的袋子,从中拿出一块细方巾。方巾上用十字绣绣着一行行整齐的字母,周围是彩色的花边。我把这块小方巾盖到脸上,闻着玛格丽特的气味。她可能刚刚摸过它,可能是在几个小时之前。我仔细读上边的文字,懂得其中有摘自《箴言篇》的句子:“朋友乃时常相爱。”当然她还没有写完整段诗行,因为完整的是:“朋友乃时常相爱,弟兄为患难而生。”艾伦那阴郁的脸,和麦子被烧焦的味道,一起浮现在我脑海里。我坐在门口台阶上,把玛格丽特的刺绣样品塞进内衣,听着屋子里传来闷闷的说话声。我听不清楚,但能感觉到那些话的冲力和分量,姨夫和缓的声音和我妈越来越尖锐的声音互为对照。他给我的感觉是一个制陶工,正试图冷却一个发烫的模型,以做成器皿。但有时候即便是最小心的处理,也会把炽热的器皿弄得粉碎。我坐在那里,用手捂着耳朵,等待着那不可避免的碎裂声。
1691年9月—1691年12月(2)
异教徒的女儿
(美)凯瑟琳·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