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分(8)

军训

第一次军训的时候,我读小学。

学校突然下发文件,要全年级的孩子们都送往军队封闭性军训一个星期,于是我们被几辆旅游大客车集中起来,送到郊区一个巨大的军营中,然后被教官没收了所有带来的随身听,磁带,玩具,游戏机,课外书,零食……像是被打包集中贩卖的小奴隶们一样,两手空空地扔进了巨大的集体生活熔炉中。

说起军训,就三件东西印象最深刻。吃,住,练。

吃饭很艰苦,每日三餐都在尘土飞扬的操场上吃。负责值班的孩子和教官一起去打饭,半晌之后,我们就可以看到他们吃力地抬回两个巨大的、冒着热气、同时也散发着古怪味道的食盆。一个盆里是米饭,一个盆里是菜。菜量很大,但质量也很次,多半是些土豆茄子之类,几乎没有荤腥。调味比学校食堂还要销魂,以至于有一次我们居然吃到西红柿炒鸡蛋的时候,大家表现得很是疯狂,差点把盆都一起吃了。

端来的饭和菜被分到几个稍微小一点的盆子里,几个同学分一盆,大家都围坐在盆子旁边的操场地上,手里拿着装着白饭的饭盒。吃菜的时候下手一定要快,慢一步很可能就有饿肚子的危险,活像一群小叫花子。

吃饭前要唱歌,唱军歌。从一二三四是首歌,到祖国啊母亲,到长城长,到咱当兵的人。每到饭点,军营里歌声响彻云霄,我们也在教官们的带领下,练就了能把不管多么柔情似水的歌曲都唱得像狮子吼的功夫。

住宿很艰苦,全班五十个同学,男生住一大间,女生住一大间,巨大的通铺,床板很硬,被褥都很硬,也很重。我们一度怀疑盖在身上的那玩意儿究竟是棉花做的还是水银灌的?

晚上蚊子不是一般的多,我们个个被咬得惨兮兮,第二天伸手出去,一排小手,每只都青一块红一块。

第一天睡大通铺,熄灯以后,大家解了辫子换了衣服上床,最开始都老老实实好像在睡觉,过了一会儿,一个孩子小声问:你们都睡着了吗?立刻全体破功。我们这一代多半是独生子女,在家里也早早就有了自己的房间,像这样和十几二十个小朋友睡一张床几乎是人生头一次。大家都太兴奋了,一个个披着衣服坐起来,聊天,说明星,侃电视剧,甚至还讲鬼故事。有个同学贡献出了在教官扫荡中侥幸存活下来的一袋饼干。于是黑灯瞎火的半夜里,一屋子小丫头片子,披散着头发坐在大通铺上,一边啃饼干一边聊天吹牛……

女生宿舍的好处就在这儿,大半夜的教官也不能轻易闯过来,我们聊得很尽兴。后来据说男生那边半夜的卧谈会是被查房的教官制止的,还被狠狠骂了一顿。

卧谈的结果是第二天起不来床,起床号吹了N次,我们还赖着。愤怒的教官忍无可忍之下找到了我们的班主任,这才把我们从被窝里揪起来,班主任扶了这个扶那个,给这个套上衣服再去给那个绑鞋带。其实那时候,老师是有点像妈妈的。

等我们终于穿好衣服乱七八糟地赶到操场集合的时候,早就过了早饭时间,被教官好一通骂,还被罚着跑了步。大家一边跑步一边小声交流昨天晚上的卧谈。

后来教官教我们怎么把被子叠成豆腐块,大家为这个诅咒了教官很久。幸好同学里有几个心灵手巧的,后来我们二十多个女孩的被子几乎都是她们包办的。

军训结束的时候搞过一个内务比赛,我们班就派出那几个心灵手巧的妹妹,还拿了个第二名回来,于是我们这群爪子笨的孩子,也很不要脸地跟着觉得脸上很有光。

训练当然是最艰苦的。站军姿,走正步,军体拳,还有所谓的拉练。

站军姿看上去最不起眼,其实最折磨人,大太阳底下一站一个小时不能动一下,身形要直,脊梁要挺,收腹挺胸提臀双手并拢压在裤线上,流汗不能擦,最害怕汗流进眼睛里。我们那时候都觉得这不是训练,而是活生生的虐待。

走正步很琐碎,连脚具体抬几公分高都有限制,还要脚间绷直手举平。也不是个清闲的差事。

军体拳最喜感,我们经常练着练着就笑场了。有个很可爱的同学说:遇到坏人如果摆出军体拳的架子,估计坏人会跑到厕所去偷笑吧……然后我们就被教官骂了。还记得拳法里有一招,两脚成弓字步,两手前伸,手腕相接,手掌打开。就像是武侠电视剧里常看到的大侠们喷发内功的姿势。那时候我们都用这姿势打蚊子,然后就又被教官骂了。

拉练这个东西,比较诡异。从入住军营的第一天,就有要进行夜间拉练的传闻。后来学会了打背包,这个传闻就越发轰轰烈烈。传说,半夜会突然吹号,大家要马上起床穿衣服打背包然后到操场集合。哪个班慢了要扣分。于是很有集体荣誉感的我们很是为此忧心忡忡,我们先后想过轮流值班,订闹钟等各种计划,最后甚至每天睡觉前就把被子打成背包,抱在怀里睡。

一个星期以后,军训结束了。结束的前一天晚上军营给我们开了一个联欢会。在操场上点了巨大的一堆火,大家围着火坐着,我们要出节目,教官们也要出节目。说真的,那还是一个星期里我们第一次看到教官们笑,竟然笑起来也都挺可爱的。我们那个活像魔鬼的教官竟然还会弹吉他,他自弹自唱了一首歌,于是在女生心目中的形象就瞬间得到了升华……

第二天,学校的车来接,上车前教官来送我们。很不可思议,居然全班同学都哭了,女生哭得尤其厉害。车子开出去了好久,女生们还抱在一起擦眼泪,有个女孩子抽抽噎噎地说她想回去。老师很无奈地搂着我们说:受不了的也是你们,现在不想走的也是你们。我们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

人生里的第一次军训就这样结束了,每个孩子都黑了不少瘦了不少,我还留下了一颗在军营操场上捡到的石头做纪念。

中学以后,又军训过一次,依旧是这样,去的时候嫌苦,回来的时候舍不得,但是那舍不得的程度,终究比小学时浅了很多。那些曾经第一次睡通铺的兴奋和第一次军训的新鲜感,也没有那么鲜明了。

鼓号队

加入鼓号队时我读小学二年级。

最开始我被分配的是打小鼓,小鼓挂在腰上,手里拿两根鼓棒来敲,至今记得老师教我们的敲击节奏--咚/哒啦,咚/哒啦,咚/咚/哒啦哒啦……每次我们敲到“咚”一声的时候,大鼓就同时敲响,相当震耳欲聋。我打小鼓的时间不久,就被换去打了小镲,之后又不久,又被换去打了大镲,再之后被换去指挥,但是因为太笨,打死也玩不转指挥棒,最后又光荣退回了大镲的工作岗位。在一个小小的鼓号队里上下起伏这么多次,我的文艺生涯也算丰富多彩了。

鼓号队的基本组成结构,大概是大鼓、小鼓、大镲、小镲,还有小号。其他的乐器都是男生女生各半,只有小号的位置上,只有男生没有女生。

说起来,如果硬要我给鼓号队下一个定义,我会觉得那是一个相对不那么令人发指的,对重要客人表达敬意和欢迎的队伍。不可否认,比起之前那种小朋友们列队站在两边,挥舞着花束大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的场面来讲,鼓号队真的是相当先进文明。

但我从小到大唯一不理解的就是,难道那些尊贵的客人,来宾,真的不觉得鼓号队演奏的音乐,很难听吗?

扯远了。拉回来。

鼓号队里,吹小号的全都是男生。还记得发号的那一天,是不折不扣的灾难日。那一天之后,我几乎终生都对小号这种乐器蒙上了阴影--所有号队的男生都脸红脖子粗地想要把手里的那只号吹出声音来。大部分都失败了,而成功的那几个,发出了仿佛什么动物被门挤了的嚎叫声,当那声音此起彼伏地响彻教室,场面惨烈异常。

幸好,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和学习,大家都渐渐掌握了属于自己的乐器窍门,小号也摇身一跃从最难听的乐器变成了最好听的。

那段时间正是港台电视剧在内地热播的时候,于是常常有号队的男生在休息时,煞有介事地坐在操场的台子上,吹着影视歌曲。甚至还曾经有人吹奏过“我和春天有个约会”,摇头晃脑俨然手里的乐器不是小号而是萨克斯。

当我们对乐器越发熟悉以后,我们也为它们找到了各种各样的用途,比如说小鼓的鼓棒可以用来做武器,小号可以用来做盖子,最有趣的是大镲,新白娘子传奇热播的那一段时间,所有打大镲的同学都在乐此不疲地COS金钹法王。其实还真别说,直到今天我都有点怀疑,法王手里的那个法器,该不会真就是从某个鼓号队里收来的吧?

鼓号队的表演任务,无非就是迎接一些来校参观检查的领导,或者校庆和运动会的时候,大家锣鼓喧天一阵子,很是无聊。

后来让我们稍微有点兴奋的是鼓号队有了属于自己的服装,女生是白衣服白裙子,男生是白衣服白裤子,还有一件小马甲。指挥除了一身纯白之外,另外有一件大红色的斗篷,连指挥棒也被武装起来,顶端加上了一颗五角星,配上了金色的穗子,一晃动起来穗子也跟着晃动,煞是好看。

加入鼓号队的好处是有时候可以逃避一些自己讨厌的课,比如上数学课时如果喇叭里传来鼓号队集合的消息,我们都是欢欣鼓舞的,当然如果是体育课,那我们就亏了。

再有就是多了一些假期里,放学后,和同学们相处的机会,至今记得教室里二三十个孩子各据山头,有的站在窗边,有的坐在桌子上,打小鼓的拿着鼓棒在玩,吹小号的在吹奏流行歌曲,那个场面,其实也挺好的。

小学毕业典礼的那天,是我作为鼓号队员的最后一次表演,我们列队站在主席台侧面,气宇轩昂地演奏着运动员进行曲。服装整洁,阳光灿烂,前途美好。典礼结束以后,我们就把服装和乐器都还给了学校,我站在乐器库的门口看老师忙碌的样子,想起多年前也是在那里,也是老师忙碌着把乐器发给我们。心里突然有说不出的伤感,和几分莫名其妙的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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