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1)

金庸全集

金庸全集一共有十四本书,每本书的第一个字凑成一副对联: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小时候,对金庸的第一笔崇拜,由此而来。

那时候我想:居然在写书的时候就能把书名串成对联,这是多么才华横溢的人。

金庸全集包装精良,封面漂亮,自然,价格也昂贵。于是小时候,多少小朋友梦寐以求的就是家里能有那么一套书。可惜的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大部分孩子看的,还是小书摊上租来的盗版或旧书。

我看的第一本金庸小说,是射雕英雄传。从同学手里借到书的时候,那本书已经破败不堪。晚上回家,等爸爸妈妈睡着以后,我便一如既往地打开小手电,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开始刻苦攻读。

实事求是地说,这本书的开篇非常之无聊,前面几章就让我足足看了好几天--每次看到一半就睡着了。

幸好当时没有其他书可看,终于也没丢开,让我一直看到了蓉儿的出场。使整个故事,突然生机盎然。

项垂明珠,发系金环,容色绝丽,不可逼视。这是金老爷子写下的蓉儿的外貌。我和郭靖一样,站在水边,无法作声,痴痴发呆。

蓉儿的兰花拂穴手,书中这样描写:拇指与食指扣起,余下三指略张,手指如一枝兰花般伸出,姿势美妙已极。便是这个细节,无缘无故地,让我认定黄蓉是我武侠世界里的第一个仙女。再也无人可以取代。

书写得极精彩。也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书,江湖恩怨,儿女情仇,大气磅礴地在眼前浮现开来。小红马,雕儿,三山五岳,大漠黄沙。郭靖的一身绝世武功,蓉儿的如花容貌,神仙眷侣,江山如画。

几乎熬了几个通宵,把小说看完,简直入了魔似的,满脑子都是降龙十八掌、打狗棒法。小孩子真是没见过世面,看了一本书,竟然仿佛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一般。

迫不及待地想方设法借来第二本书:笑傲江湖。这次跌入令狐冲的网,从此,金庸小说中,管他什么神人义士,管他什么英雄豪杰,终究比不上这个玉面薄唇、剑法高超、行止磊落、忠义正良的冲儿。

那时候多么喜欢任盈盈,太有眼光,冲儿这样的好人,原需一个人,深深地深深地去疼他爱他。于是又不喜小师妹,你大师哥那样好,你偏偏去苦恋什么小林子,太没眼光。

直到多年以后,才恍然明白,这书里的爱情其实是多么了不起的爱情--于令狐冲,任大小姐再好又怎样,位高权重又怎样,比小师妹美丽许多又怎样,我爱小师妹自是爱小师妹。于岳灵珊,大师哥武功高超又怎么样,是衡山掌门又怎么样,江湖中人人都对他五体投地又怎么样,我爱小林子总是爱小林子。

这样的爱情,你用什么去说有眼光还是没有眼光。

笑傲江湖里的武术世界也是那样令人神往。风清扬教导令狐冲独孤九剑时所说:要砍柴,总要有柴可以砍,要切肉,总要有肉可以切,要破招,总要有招式可以破。听得目瞪口呆喜悦得想要放声长啸的,又怎么只有令狐冲一个人了。

多少年里,多心心念念地想看看独孤九剑,一招破尽天下招式的美妙剑法。幸好,后来找出林青霞和李连杰的东方不败,李连杰一身武艺,终于将独孤九剑完美地演出,看得人赞叹无限。

再后来,连续看了天龙八部,看了神雕倚天,看了鹿鼎记,看了雪山飞狐,飞狐外传……几乎把十四本一一读去。一读一叹。

杨过有千般不好,待小龙女的痴情,终究世上罕有。胡斐再憨呆木讷,灵素也甘愿为他慷慨赴死。韦小宝活脱脱的小混混小流氓,可是对朋友太够义气,用情虽不专,然而待双儿却始终有几分真心。他说:这个小丫头是我的命根子,读来也不是不动人。

看到天龙八部,不喜欢段誉王姑娘,不喜欢无崖子和天山童姥,不喜欢乔峰,也不甚喜欢阿朱,阿朱死时也没什么感慨。只是忽然见到塞上牛羊空许约七个字,竟然鼻子一酸,眼泪潸潸而下。

郭襄未必有什么了不得的好处,然而已经黑暗压抑了十六年的故事,因为她雪夜里的一笑而刹那变得无限明媚。

李莫愁初时多么野蛮狠辣,到头来烈火焚身,犹自高歌“问世间情为何物”,想起她那句:那时候我也是温柔腼腆的好女儿,心里森森地疼。

袁承志平淡无奇,可是袁崇焕的故事让人热血沸腾。白马啸西风的故事已经忘记得差不多,李文秀那句“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只是我不喜欢”却经年难忘。

……

武侠是童话,写给成年人的童话。童年时迷恋刀光剑影,少年时贪恋如花眷侣,成年后读着,看着,没什么太多的想法,但还能记得年少时的心情,仍旧与那心情一脉相承地,继续相信这童话。

琼瑶全集

小时候,花城出版社已经出版了正式的琼瑶全集,全套有四十三本,包装和印刷都相当精良。封面是我们这一代人都无比熟悉的风格--黄底色的封面,画着依据演员相貌画出的人像。书脊的中部是红色的,上面印刷着白色大字的,小说的名字。

当然,这样印刷精良的小说我们是买不起的,事实上也根本不会有人笨到去买--因为根本不敢带回家。我们的琼瑶小说,要不就是租书店里租来的旧书,要不就是小书摊上淘来的盗版,即便这样,还要大家互相借阅,以最大限度地节约成本,也使善后工作更加省事。

我们都悄悄把琼瑶小说藏在课桌的桌膛里,或者藏在家里的床底下。上课时,老师在上面滔滔不绝地讲课,我们打开课本遮住自己,低下头偷偷看桌膛里的小说。看到感动处忍不住眼泪涟涟,恨不得立刻趴在课桌上大哭一场。

鬼丈夫在电视上热播的时候,这本小说在班里的借阅度达到了一个高峰,于是每节课都能看到某一个或某几个女生埋头苦读的身影,下课以后也能看到她们强忍住眼泪的红彤彤的眼睛,还有被书中故事震撼到失魂落魄的样子。

我们曾经在班里做过一个统计,全班女生里,读过琼瑶小说的比例为100%,为琼瑶小说流过眼泪的比例也高达90%以上。

不得不说,琼瑶小说的阅读,在我们青春期的时候,曾经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女孩子们的写作风格。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的日记、周记、作文里,频繁出现着叠字、排比,“好××,好××,真的好××”,以及“如梦似幻”、“梦也似的”、“梦一样”这类非常琼瑶风格的字句。不知道老师收到这样的作文时究竟是怎样的感觉,但我们自己是颇感得意的,我们似乎都觉得,谁更能写出那样“唯美”、“浪漫”的文字,谁的文笔就更好。

我们开始不厌其烦地伤春悲秋,不厌其烦地放大生活里的每一个细节,并且用自以为优美细腻的语言把它们悄悄记录下来。于是多年之后,我们中的多少人因为重读了自己当年无病呻吟的日记,被雷得口吐鲜血。

其实,可能每个孩子,在属于自己的成长道路上都有过那么一段情窦初开的岁月。那时候,有着满腔的热情,那热情不一定是针对某一个人的,而是针对自己的青春岁月,针对自己不知所云又无可排遣的寂寞。所以,琼瑶其实从来不是重点也不是真相,只是当孩子们跨过了只会吃喝玩闹的懵懂岁月,总要有那么一段时间,做出种种傻事,写下种种让自己日后想要一头撞死的傻话。那段时间无药可救,可当那时间过去,一切也会不药而医。

琼瑶小说

我对琼瑶小说的感情,大概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纯情篇,叛逆篇。

小学时终于在学校旁边的租书小店里发现琼瑶作品,激情澎湃直眉瞪眼地扑过去,直接抄走了从小看得熟得不能再熟的六个梦,由这开始的,是我的纯情阶段。

梅花烙热播的时候,我与时俱进地租来了小说,半夜里蒙着头窝在被子里一口气看完。合上书我擦擦眼睛边上的眼泪,心里满足地想:真好看呀!!那是我小小人生里第一次看到对爱情描写得如此直接、细腻又热烈的小说,我深深地被男女主角的爱情和悲惨命运感动着,我也深切同情着可怜的公主,同情着书里的所有我可以同情的人。

鬼丈夫是我在上课的时候偷偷看完的。那是语文课,我把语文书打开支在桌子上,挡住我的脸,还有我强忍眼泪憋红的眼睛。看到乐梅抱着牌位成亲,看到奇轩要扎瞎自己的眼睛,我恨不得马上趴在桌子上痛哭一场。

梅花烙和鬼丈夫这两本书是我义无反顾跌入琼瑶小说大坑的最大催化,那段时间我处心积虑用一切手段搜罗着琼瑶小说。租书店里的,旧书摊上的,同学手上的,只要被我看到了,总要想出办法来弄到手,不然就寝食难安。

格外值得一提的是碧云天这一本,尤记得那是小学三年级的课后英语提高班,全区学校里因为得罪了老师被推荐进入这个班“课后进修”的倒霉孩子们齐聚一堂。某一天我发现有一个同学在上课时偷偷看一本琼瑶小说--碧云天。那天的课我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一直在琢磨该怎么找这位素昧平生的同学借书,可惜到最后也没有借来。这件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遗憾,以及对这本书的深切情结。

而直到多年后,已经进化到琼瑶叛逆期的我终于如愿以偿读到这本小说以后,我才深刻领略到了,那时没有借到书,对于尚且年幼的我来说究竟是多么的幸运。

之后就是一段昏天黑地的逮什么看什么的时光。能被我搜来的琼瑶小说基本都搜来了,从电视上热播的到名不见经传的,那段时间我连做梦梦见的都是淡黄色底、红色书脊的小说封面。于是至今还记得,书的封面翻过来,写着几行小字,是对琼瑶的介绍。而那篇介绍的最后一句给我的印象尤其深刻--赚尽亿万中国人的爱和泪。

我想我对这句话的记忆应该一字不差。

追着梅花三弄的脚步,我看了短篇小说集白狐。梅花烙和水云间的故事,原型都在这本短篇集里。鬼丈夫的原型禁门,就像鬼丈夫一样让我感动得一塌糊涂。

带着对雪珂的回忆我翻到了单行本小说雪珂,终于弄明白了这原来是一篇以爱情为主题的故事,而不是什么小蝌蚪,啊不对,小雨点找妈妈。

带着对大街小巷反复播放的在水一方、青青河边草等歌曲的热爱,我看了在水一方、青青河边草的同名小说,被小双的可怜、青青的坚强深深感动,同时深刻明白了赌博会害死人这个道理。

带着对古诗词的热爱,以及对爱情小说囫囵吞枣的热情,我一一拜读了以古诗词名句命名的“几度夕阳红”、“聚散两依依”、“心有千千结”等作品。

看庭院深深的时候,大半夜缩在被子里发抖,觉得后背一阵阵的发凉,却还要硬着头皮看下去。那废墟,那瞎子,那鬼魂……简直不惶多让聊斋。而直到不知道多少年以后我才突然福至心灵地想明白。庄园?火灾?家庭教师?瞎子?爱情?不被爱的女主人?--我靠,掀桌,这不就是盗版的简·爱吗?

看梦的衣裳时,我被老奶奶的热情和贴心弄得几度蒙在被子里痛哭,老奶奶死的时候我简直心碎欲裂,现在回想起来,那似乎是唯一的一本,当我在阅读的时候,没被爱情吸引的小说。

看彩霞满天,琼瑶在后记里一口咬定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对于当年天真的我来讲,两人共饮一杯甘蔗汁的故事是那样的动人,就像那时候,我还停留在会被读者打动心灵的心智水平。

还有像什么金盏花、幸运草、月朦胧鸟朦胧……随着一发不可收拾的阅读而泛滥的,只是那些王子公主不识人间烟火的爱情。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