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后来的故事我不再清楚,亦无从知悉。
数年来我定时把生活费交给余年,让他去看望母亲。但我不去了。我不想再见她了。我知道这样对余年来说也许很残忍。但有多残忍,我也不顾不上了。其实在很多事情面前,我承认男人是比女人更害怕的。我们男人不喜欢做弱者--这里所谓弱者,是指被噩运捕捉尔后不得不与其携手苟活的人--而在噩运莅临之前只要跑得够快,就可以避免被称为弱者:男人体健善跑,所以噩运面前逃得比较快。
我带着余年过单亲家庭生活,直到陈悦出现。好素好平凡的女子,如一张陈旧的床单,已洗得褪色而光滑,纤维深处浸透着一个家的独有气味,日日夜夜,那气息都铺开在固定位置,等你归来。
她是刚结婚不久丈夫就早逝,没有孩子。都在一个单位,是厂医院的儿科医生,脸熟,也止于脸熟。余年经常生病,我便不得不经常找她,一来二往便熟悉了彼此。她对我默默有意,但我好累,但凡想到要你一言我一语地活生生把一段恋爱给谈出来,就觉得怕,实在是太累人了:我真的无心也无力奉陪,遂任她情愫自生自灭。
那年春节,大年初一的,余年又发烧了,团聚过年的夜晚,我顶着一街万家灯火,踩着遍地鞭炮,匆匆抱孩子去厂医院打吊瓶。陈悦单身,就不幸经常被安排去值这种班,所以那天又是她照看我们父子。
我在儿子旁边的病床上,累得昏睡过去,陈悦默默陪了我们一宿,给儿子换吊瓶,喂药,倒水,拧毛巾冷敷,连我身上的被子也是她牵来盖上的。
天亮我才醒来,儿子还在沉睡。模模糊糊的视野,清净无人的雪白病房,陈悦坐守我们父子,见我醒来,赠我静静一笑。
彼时应景令我多年难以忘怀:女子温净如晨,秀丽如菊,我忽然好想,好想,再要一个妻。真真正正的妻。
我的第二个孩子出生,女儿余悦。余年已成少年,我全副心思都转扑到了小悦身上。虽然那时又逢改革新制,下岗潮起,人心惶惶,但陈悦已提前转去了大医院,我也办了提前退休,手里还有本事,去朋友的地方做汽修机械师,虽是蓝领,收入却很好。日子渐渐好起来,我整个人从心念到生活,都终于有了人到中年应有的井然。
好多事情好多人,都淡入了光阴。我不复记忆,亦没了牵挂。
又隔些年,有天陈悦值夜班,清晨回家来,在我床边坐着,欲言又止,等她躺下,我问,有什么心事,她说,昨夜遇到叶微青被送来了医院,她被烫伤了。
叶微青,好遥远的三个字,撞击我耳膜,我缓缓地从深渊之底捞拾起一块湿淋淋的记忆,拿在手里端详,噢,叶微青……是有这么一个人,曾经住在我心底。
我沉默。陈悦说,有空你还是去看看她吧。
说罢,她淡淡地翻了个身,背过去闭眼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