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ene IV

找地方做人流?我连什么叫人流都不知道。

没有医院,没有诊所,就算是有,那年代也不可能有人敢给做。我们在乡镇上赶集,看了一间诊所,赤脚医生一副碰到人瘟似的恶相,拒理;又问了几个郎中,瞎子跛子之类,我想还是算了,送过去是有去无回吧。

空手而归,我们回去找队长。

咋回来了?

没找到医院……

哪有医院,不就找个卫生所解决了嘛。

卫生所的医生不肯。

你们还要我咋地?难不成我给你做?

……

那天我又陪你回屋。山路曲径,银月皎白。一路还是无言,你亦没泪可哭了。

过了几天队长在田里找到我,把我拉到了边上。

我还没回过神,他就塞给我几大包草药,说,回去把这个给她吃。每天三次。

我就在你的茅屋里熬药,喂你喝了。我觉得我简直是在下毒谋杀你,端着药碗双手一直哆嗦。你看我一眼,没有说什么,喝得很顺从。从第一天晚上深夜起,你就开始喊痛。我不敢走,在地上睡着了。第二天继续喂你吃药,傍晚,继续痛,开始出血。

第三天,喂你吃完早晨的那一服,你哭,抓着我的手腕,说,你杀了我吧我不想再吃药了我痛死了快……你喊得声音都哑了,静了一阵。下午的时候,又开始呻吟,越来越厉害,痛得打滚,草席渐渐浸透了血……好黑的血。

脸色煞白,你痛,大声哭,喊,我不行了,救救我。

我六神无主,飞奔去叫队长,队长脸色也白了,压低声音咆哮:猪猡!找我干啥?去救人啊!

烈日毒辣,我背着你跑了三里路……跑到了卫生所,哐当一声就撞了进去,虚得腿软跪下,只剩一口气:“医生,快救人……”

我想我是中暑了,还跪在地上两眼全黑,你仍压在我背上……一会儿是被医生抱起来了吗,我身上变轻了。

那生产队的赤脚医生吓得语无伦次……我昏昏之中见他给你挂了个吊瓶,在病床上架起你的腿,满头大汗地鼓捣……发黄的白床单很快被黑色的血漫漫浸透,沿着木头床腿往下滴。

你痛。

痛得声嘶力竭地哭嚎,声音回荡在方寸咫尺的小诊所,我就在白帘子外面听你惨叫,听得我瑟瑟发抖,帘子遮住你大半身,我只看到你的小腿与脚趾都在痉挛。

你的惨叫声,像一把铁耙刺入了我的腹腔,不停地直捣血肉肝肠。

惨叫了一个下午,你渐渐有气无力,我也听乏了,五脏六腑早已被铁耙绞成了血泥,没了知觉。窗外是日落西山,残阳赭红……如同你失血浸透了西天。好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静,我以为你死了。

赤脚医生满手鲜血脸色煞白,还在手忙脚乱,队长焦躁地站起来撩开帘子走进去,问,死没?

医生说,还没死。

队长回头看我一眼,略思索,即开始放开嗓子大骂:余生你个狗日的造反派,你看你干的好事!!人命!!人家人命差点没了你晓得不??你个鸟干的好事,强奸犯……

我呆呆坐在条凳上,什么都听不见了……但见青山莽莽,夕阳酽酽十八里红,醉满西天,如此寂静,寂静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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