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人在死亡的时候,人生中所经历的一切都会在脑中迅速地回放一遍,那是快速地倒带,回到生命的原点,一切归零,期待再次的出发。这种转世的理论是否存在,姑且搁置一旁,对科学迷信的人会拿出诸多理论来证明其荒谬性。但我又不得不说,科学就是最大的宗教。我们究竟了解自己多少呢?
我期待死亡的那一刻。在那瞬间倒带的过程中,一切都将被我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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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会遗忘掉很多东西,曾经爱过的一个人,痛不欲生的一件事。后来想起来,都是扯淡。十五六岁的时候,哥哥为了一个姑娘要死要活,父亲说,如果十年以后,你还记得她的模样,就很不容易了。如今,问起哥哥来,或许,那姑娘的名字他早都忘了。曾经沧海,想来,或许是留给一些爱作秀的人。
只有童年在如今某些混浊的片刻突然闪现时,我才会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存在。那是隐藏在重重铠甲下的如此隐秘的“我”。我很少有机会直接面对他。在地铁里,随着人潮的推移,我不由自主地被挤上车,前方到达的那个车站,不用睁眼,必定是我想去的地方。就像驶上轨迹的车,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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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顺着那条黝黑的长廊,一路前行。如果上天能给我恩赐,或许,在前方我能遇见那个清明的自己。如果我的混沌超过了它的忍耐度,这个夜晚,我将只有漫长的孤独做伴。我深知我的处境。
我别无选择。一切都只能悉听尊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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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的回忆中,有完整的童年,请告诉我,我将为你庆幸不已。大山,金鱼洞,奶奶的大嘴,红瑛姐,铁牛,四叔,山边的静默,那永恒吹拂的山风,一片又一片荒芜的梯田,构成了我如今追忆中的童年。而童年的结束,则是在一场漫天的大火之后,因为从那以后的一切,都开始鲜活起来。
那场大火足足烧了一天,那火是我放的。为了追一只灰色的野兔,我在齐人高的野草中迷失了方向,我想,如果我烧一把火,那山兔将不得不在火中出现。我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你不能要求一个不到六岁的孩子,明白一场大火的意义。在此之前,我看见过我的爷爷,还有那些对庄稼恋恋不忘的人们,在收割后的田地里点燃那些干枯的麦秸。我喜欢那种温暖的调调,我喜欢离火更近一些,那些跳跃的火苗总能让我痴痴地向往。恰巧那一天,我的裤兜里装了一盒火柴。于是,我就点火了。仿佛一瞬间,秋天的野草疯一般地烧了起来,火苗迅速舔噬着,那是炙热的红,它们仿佛密谋已久,山风鼓吹着它们,气势越发惊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后,我惊恐地发现,火仿佛烧到了空中,整个山都快映红了。我的小脸滚烫,脑中一片空白。随后,山风随意地扭曲起来,火势像齐天高的海浪,狰狞地向我反扑过来。我转身开始迅疾奔跑,我听见自己的喘息声,身后噼里啪啦的火势狂妄地追赶着我。我闻到野草被焚烧后有一股好闻的味道,那味道令我感到眩晕,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我像疯子一样向着下面的梯田跳去,田连着田,草连着草,风勾连着一切,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大山的梯田中,疯子般地跳跃着,身后一片汹涌的红色追赶着他,舔噬着他,在一个高速的跳跃后,我彻底晕了过去。醒来时,我发现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奶奶一双大手把我搂在怀里,我的爷爷,像一个被人狠狠扎了一刀的老猴子,在家门前急促地上蹿下跳着。有人在我家门前喋喋不休地絮叨着,他们在说着什么,要求着什么,我看见他们的脸,我奶奶的脸和我爷爷的脸,全都是黑的。我摸了一把自己的脸,也是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