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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俨然是最好的年华,它记载了我对这个世界最初的感受。一切都是新鲜而有趣的,即使是悲伤,噢,不,它没有悲伤,最多只是绵延的惆怅。
很多年以后,在繁忙的一天,我忽然想起童年时奶奶做过的一道菜,于是,我无法忘记,并开始纠缠不休。我恨自己无法从坟墓里把奶奶叫起来询问那菜究竟是如何炮制的。后来,我曾尝试着叫几个女孩做过,口味不对,只好买来原料自己试着做。细火轻炖,大火爆炒,按照回忆中为数不多的场景反复揣摩细究,端上桌来,却发现比一坨屎还难以下咽。猛然间,我掷筷而笑,我竟然想烹饪出童年的味道,如今的我,是多么幼稚可笑,多么不知天高地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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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我,像极了一个慵懒的病人,额头上写满了空洞和沧桑。每天中午,我一个人默默地起床梳洗,换上光鲜的衣服,开车上二环,然后走白云桥,走木樨地桥,再过两个红绿灯,去单位上班。闲暇时,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古老的护城河边的石坝上,阳光烘烤着我的脸,水面金光闪闪,像一道大门默然地对我开启。渐渐地,我的灵魂逃离了身体,进入了那扇门,我的躯壳随后在阳光下被蒸发殆尽。
我知道,童年结束之后,发育停止之后,我所做的一切,就都是为了满足两腿之间这根可憎的阴茎。我为此气喘吁吁,却又别无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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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知道我会在哪一天死去,没有人告诉我答案。有人说,我们都是向死而生,死亡对于活着的人没有任何意义。但问题不是这样的,我们这肮脏的躯壳在每分每秒中都会戛然而止。假如能让我有所准备,我多希望那是一场雄伟的暴毙。
一个姑娘曾告诉我,如果能选择自己死亡的方式,她希望能像一个高台跳水的选手一样,穿着最光鲜的衣服,化着最美丽的妆,几个箭步跳进那熊熊燃烧的炼钢炉里,只需要一瞬间,她就会消失在那一千度高温的铁水中,连一点渣滓都不留下。想象那火红的场景吧,又一个美丽的姑娘离我们远去了。伤感一下,再伤感一下,然后发现,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这样。
我知道这是一个寂寞的旅程,我并不害怕,我只是担心自己不够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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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子夜时分,我都会打开电脑,望着前一晚写下的文字发呆。有时我会把拔掉的电话插头插上,把关上的手机再重新开启,可是我并没有打电话的欲望。我不想和任何人说话,我也不想见任何人,但我又盼望有人这时能给我打来电话,我甚至还盼望能有人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矛盾极了,坐在椅子上,把腿放在电脑桌上,任凭心中波涛汹涌,表面仍旧纹丝不动。
电脑黑屏了,那是时间久了没人触碰的缘故。我想随便碰一下它,它就会继续亮起来。但我又不想碰,任它黑着,任它挣扎着。
我望着漆黑的窗外,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情,这个想法来得莫名其妙,平白无故。因为,这件事情实在是已经过去太久了,我几乎都没有了印象,可就在这一天,就在这一刻,我如此清晰地想了起来——一个已经死去了多年的人。
是的,铁牛,我知道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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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岁或六岁时,每一个炎热的夏天,村里的小伙伴们都喜欢去山后的一个水坝里游泳。一天,我因为牙疼被奶奶带去了附近的卫生院,我为此懊恼不已。我想泡在水里,想拿着一个破轮胎在水里扑腾,像一只鸭子。可牙疼已令我几天吃不下饭。于是那天,我牵着奶奶的手,看着铁牛他们四五个人吆喝着翻过了山脊,去了离村十多里地的大水坝。而我则不得不去往相反的方向——那个古老的墙上画着坦克的卫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