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死的光荣

   第七章 死的光荣(1)
  
  三十
  
  民国15年,合1926年,7月9日,金有种参加了在广州东较场举行的北伐誓师典礼。
  
  烈日当空,晒得他眼花缭乱,一望无际都是人,鼓号震得耳膜子发抖,真是比打仗还要让他心惊肉跳的。俄尔,一声号炮响,满场肃然,他正在暗暗诧异,只见校长已经站在主席台中央。刚刚台上还有乱七八糟的一堆人,现在就剩校长一个了。校长戎装笔挺,满脸威仪,举手在帽檐停留一会后,他开始讲话。金有种一句也没听清,他其实是熟悉校长的口音的,但耳膜里老是只有嗡嗡的风声在环绕。当黄埔学生军雄赳赳走过主席台接受校长检阅时,他只弄清了两件事:
  
  校长当总司令了;
  
  部队要打大仗了。
  
  护身符敲打着他的胸口,他把它捧起来,在枪子儿咬出的坑上吧哒亲了一小口。就这么一亲,金有种脚下慢了一拍,后边校长的马夫老杨猛踩了他的脚后跟,痛得他惊声尖叫,回身就煽了老杨一耳光!老杨是河南人,从前做过少林寺的火工,脾气大得很,挨了耳光,一老拳就回敬了过去。两个人厮打起来,场面立刻大乱了。几个军官冲过来拉,非但拉不开,还平白挨了几拳脚。校长气得脸煞白,大骂“娘希匹!”拿军靴在一人身上狠踢了一脚,两个狠将这才罢了手。
  
  回到军校,他俩还没气顺,老杨嘲笑金有种的自行车是废铁,金有种却不敢讽刺校长的马是狗屁,就骂老杨是马屁。老杨火了,金有种也火了,众人要看热闹,就鼓吹见个高低嘛!于是老杨就骑了东洋马,金有种就骑了自行车,红了眼睛,干起仗来。老杨拍马冲过去,金有种多了个心眼,拨转车龙头就绕着操场跑,老杨哈哈大笑,紧追不舍。跑了两圈,老杨人马俱很得意忘形了,金有种突然一提车龙头,转身迎着东洋马冲来。东洋马猛然受惊,直起身子,前蹄悬空,一阵哆嗦,竟活生生把老杨摔了出去!金有种架了车,扶起老杨,连说得罪、得罪!老杨摔得灰头土脸,想吐他一口唾沫,却连这点劲也没了。
  
  有人立刻报到校长室,校长大怒,说:“一开战就把你们送敢死队。”
  
  两个人立正敬礼,大声说:“是,校长!”
  
  校长骂:“活得不耐烦,就直接去堵枪眼。”
  
  两个人又立正敬礼,大声说:“是,校长!”
  
  校长咬牙道:“堵枪眼不过瘾,就绑在炮弹上,直接射出去。”
  
  两个人再大叫:“是,校长!”
  
  校长哼了声,浅笑起来,说:“娘希匹,便宜你们了,去太阳下给我站满八小时。”
  
  八个小时,刚好错过午饭和晚饭,而太阳烤得他们的汗水可以盛满两饭桶,最后双双栽倒在地上。金有种哑声说:“老杨,服了吧?”老杨咕哝道:“什么废铜烂铁!当心下回俺的马蹄踢破你的卵……”金有种不觉摸摸下身,觉得踢破了卵真是很可怕的事。
  
  第二天,金有种神思恍惚,在校园里东晃西晃,晃到伙食团,那是他的老窝子,大伙见了他挺亲热,问有什么可以效劳的?他不吭气,拣了根油条在嘴里嚼。
  
  再晃到卫生院,从一个挂了白窗帘的窗口下晃过,女护士喜盈盈地冲他直叫小马哥,他点点头,走过去,又走回来,看见窗前桌上,插着一束蓝色勿忘我,花瓶竟是一只炮弹壳。他敲敲脑门,嘿嘿笑了。
  
  一小会儿后,他就已经从炮兵科抱走了一堆炮弹壳,黄澄澄的炮弹壳映出暖融融的光,映得他的脸说不出来的快活。他是铁匠出身,对付炮弹壳绰绰有余,再过一个时辰,他把它们解成了大小不一的金属片,焊在自行车的上下、两侧和中央,牢牢护住了他的手、脚、胸口,头部是一个盾,却掏了两个眼,活像是夏商时代的面具。而整个自行车从正面看,则不啻是一辆金光闪闪的装甲车,他的卵就藏在装甲的正中间,为此他最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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