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 12(8)

齐立言给女儿小慧送了两盒饼干后,车龙头一拐,就到马路对面张慧婷的小店去送小慧的生活费,走进冷清的小店,见张慧婷正坐在漫长而寂寞的午后看一份报纸,她的目光散淡而无聊,美丽而苍白的脸上流露着没有信心的神情,显然这个小店的未来已经在她这种神情后面病入膏肓了,他觉得张慧婷确实不像傍了大款,不然她又何必一个人守在这半死不活的小店里,过着一种远离人间烟火的生活。这样想的时候,一种柔软的情绪在心里慢慢地滋生出来。

张慧婷见了齐立言就像见了一个来往不多的街坊,熟悉而不亲近,客气而不热情,离婚的创伤正在慢慢地愈合,所以她站起身来不冷不热地问:“看过小慧了?”

“小慧正在睡午觉,我让老师把饼干转交给女儿了。”齐立言穿着去年的旧夹克,不过洗得很干净,眼镜边框也擦得很整洁,人看上去还比较清爽,像是一个有所作为的知识分子,只是他身后的三轮车以及粗糙的双手使得知识分子的形象有些缺斤少两。

张慧婷知道齐立言在收破烂,虽然她不愿意看到齐立言以这种方式作践自己,但她知道这个男人是不打算用失败来作为自己墓碑上的文字的,于是就试探着问:“收废品生意好吗?”她没有用“破烂”一词。

齐立言从怀里掏出一个水壶,咕咕噜噜喝了一气,他抹了一下嘴巴说:“这么跟你说吧,不出两年,‘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房子、车子、票子应有尽有。”

齐立言急于表白,所以看上去像是说假话和大话,张慧婷很克制地笑了笑:“那就好,到时候就会有女孩子排着队来傍你这个大款了,你们一家都成了大款,门头上就可以挂一个‘大款之家’的匾了,不过我是不会傍大款的,因为我从来就没打算过傍大款。”

齐立言被张慧婷暗藏机锋的话刺了一下,但他现在有足够的耐心和决心忍受一切不能忍受的事情和语言,他尴尬地笑了笑,说:“我不认为大款是给女人傍的,所谓大款也就是有钱的人,有钱人应该是事业有成的人,家庭圆满的人,是对社会对家庭负责任的人。”

张慧婷不想跟齐立言讨论这些永远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成败问题,于是就岔开话题问:“小慧的生活费带来了吗?”

齐立言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百元大钞,足有一千多块,他点了六百块钱给张慧婷,说两个月五百六不用找了,张慧婷执意要找四十,齐立言就说小慧你付出了那么多辛苦,四十块钱还推来推去的。张慧婷说如果提起为小慧付出的辛苦,那就不是用四十块钱来结算的。于是,齐立言一股脑将口袋里剩下的四百多块钱全都塞给张慧婷:“这些就算你替我照料小慧的辛苦费吧!”张慧婷坚决地推开了齐立言捏着票子的手:“齐立言,你这是干什么?真让我傍大款是不是?”

齐立言一下子傻眼了,他粗糙的手里攥着票子,像是攥着一把坑蒙拐骗的迷魂药,他有一种被戳穿的难堪,他忍住内心里被蔑视的羞辱,咽下所有的嘲弄,声音尽量平稳地说:“这是我的心意,你不领我也没办法。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齐立言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不负责任的男人。”

张慧婷说:“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不就是觉得你收废品挣点钱不容易吗,我自己开个小店,知道辛苦钱不好挣。”

齐立言听了这话,心里好受了许多,甚至有一些感动。他觉得对抗是没有出路的,无论是行动对抗,还是语言对抗,最后肯定是两败俱伤,最起码双方都不愉快。齐立言问张慧婷下一步怎么办,张慧婷说盘了小店后可能会去找一个班上,帮人家临时做账,或到超市当收银员,如果能到一个正式的公司去当会计更好,收入低一点可以不介意,但一定要有一个宽松而安全的环境。张慧婷所说的环境是指不受骚扰和免遭侵犯的环境,她发现稍有姿色的女人一旦进入到某个氛围中立刻就会成为男人们的目标,这个世道大多数男人都想通过征服女人来检验自己是否征服了世界。女人成了男人的一个价值尺度。她对齐立言说:“是女人想傍大款呢,还是大款需要女人傍呢?等你成大款了,就会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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