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 7(2)

齐立功一口气将一肚子的窝囊全都吐了出来,他抬起头,昏黄的灯光下看不出老爷子的真实表情,只看到老爷子坐在床沿上身子剧烈地晃了一下,像是要栽倒在地,齐立功迅速从椅子上跳起来,准备去扶老爷子,老爷子却又纹丝不动地坐直了。

墙上的一只老式挂钟,嘀嘀嗒嗒地走动着几十年如一日的步子,屋子里安静极了。

堂屋里响起了琐碎的声音,齐家兄弟和媳妇们都已经到了,知道老爷子在房里跟齐立功谈话,谁都没敢进来。他们没有人对这个家里少了张慧婷表现出惋惜和不安,于是就很轻松地在堂屋里讨论晚报上报道的一个抢劫犯慌不择路跑进了派出所的事,这个自投罗网的传奇新闻像是一块口香糖一样让他们在漫长的等待过程中越嚼越有味道。

房间里的齐老爷子很困难地转动脖子对齐立功说:“我有些头晕,你让他们都回去吧,有些事改天再议吧。”

齐立功轻轻地掩上房门走进堂屋,他对着堂屋里几颗轻松的脑袋说:“老爸身体不舒服,政治局会议就不开了。”

齐立言站在门框边,无话可说。现在他成了齐家的罪人,齐立言不仅要承担离婚所带来的齐家的名誉损失,还得承担给老爷子带来打击后一切未知的后果。齐立功用命令的口吻对齐立言说:“晚上你陪老爷子睡,倒水、起夜,你都得用心点。反正你又没老婆,回不回后屋也没关系了。”

离婚后的齐立言从食品厂搬回荷叶街老屋的这天,初冬第一场大雾掩盖了城市全部的真相,所有的人都没有了表情,楼房隐藏在雾中像是一根根枯树桩一样沉默不语,只有满街的车铃声和汽车喇叭声提醒着人们这座城市并没有死去。

老屋和齐立言的心都空了,空荡荡的屋里涌进了潮湿的雾气,违章搭建在院墙边上的厨房里熄灭了炉火,剩下半瓶的酱油里滋生出白色霉菌,一口铁锅在釜底抽薪的日子里锈迹斑斑,看着这类似于劫后余生的废墟般的老屋,齐立言鼻子酸酸的。

他用一上午时间打扫房间和厨房,他想抹去张慧婷留在老屋里的痕迹,可屋里到处晃动着张慧婷的影子,墙上结婚照上两人幸福而盲目的笑容被固定在镜框里,那种虚构的幸福连同当初赌咒发誓的表白成了对今天这个结局的嘲弄和讽刺。床底下扫出了一双张慧婷的裂了后跟的皮鞋,柜子里还有好几双张慧婷穿破了的袜子和部分过时的内衣,抽屉里一小瓶劣质唇膏和一个从没用过的口红,那都是结婚时厂财务科同事送的,如今早已风干成了文物般的质地。齐立言看到这些,想起了张慧婷这些年跟他过着与现代生活格格不入的糟糕日子,心里像是被塞进了许多旧棉花,堵得慌。尽管张慧婷出轨了,但真正的原因是自己没有能力让张慧婷不愿出轨和不敢出轨,责任还是在自己身上。有一句名言说,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没有人是能抵挡得住诱惑的,如果没被诱惑,那就是因为诱惑得还不够。在将张慧婷所有东西集中到一起时,齐立言站在屋里犹豫了好半天,然后将张慧婷的这些东西全都集中到了一个纸板箱里,塞到没有光线的柜子里。

中午雾散去后,院子上方的天空就亮了,一群灰鸽子从头顶上掠过,丢下一串鸽哨声划破了冬天寒冷的空气。这时吴阿婶喊齐立言到前屋去吃午饭,齐立言说不去,吴阿婶说是老爷子叫的,齐立言拖着力不从心的步子,跟吴阿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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