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站在四周闪光的暗处(4)

所以要把地方主义分成空间地方主义和时间地方主义两种。每个地球仪和每张地图都只展示出前者,他们非常盲目地陷于自己的地方主义,并从此迷失方向。同样,每部历史,其中包括希罗多德书中的每一页都展示了后者,即当下的历史是一直存在的,因为历史只是现在的不断的前行,而那些最古老的历史,对生活在他们那个时代的人来说,就是他们眼前的现实。

为了避免陷于这种时间地方主义,我又出发走进了希罗多德的世界。我以这位经验丰富、智慧的希腊人作为我的向导,多年来,我们一起漂泊。当然独自旅行有时会更好。我认为,尽管我和希罗多德相隔两千五百年,当然这其中还有一种距离感,这种距离感并不会对我造成任何影响,因为这种距离感仅仅是出于我对他的仰慕和敬仰。尽管希罗多德一向为人率真坦诚、和蔼可亲、温文尔雅,但我仍然时刻感觉到,我一直是在与一位巨人并肩游历。

因此,我的旅行就兼有两种维度:两种旅行在同时进行——在时间上(去了古希腊、波斯和斯奇提亚);在空间上(在非洲、亚洲、拉丁美洲工作)。过去时与现在时相互交叉,两种时间交叠在一起,使历史的薪火不断传承。

我试图躲进历史的这种做法对吗?有什么意义?其实,我们在历史中面对的事情,也正是我们以为能在现实中逃避的事情。

希罗多德也陷入了一种无可奈何的困境:一方面,他穷尽毕生精力要保存历史的真实:

“以便人类历史不会从人类的记忆中抹掉。”

另一方面,他资料的主要来源也不是历史的真实,而是其他人根据自己的看法口述的历史。因此说,这是被人有选择的记忆和加上个人见解的历史。用另一种说法来解释这一点的话,那么这个历史就不可能是客观的历史,只能是口述历史的人所希冀的那种历史。这种分歧至今尚无人能解决。尽管我们可以努力减少并缓和这种分歧,但永远也不会达到十分完美的程度。这种主观因素,即我们所认为的所谓被曲解了的历史事实永远不会被滤掉。我们这位希腊人当然也十分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总是不断限定自己笔录下来的东西:

“他们对我说”、“他们坚持说”、“他们的说法也不尽相同”等等。

因此从完美的意义上来说,我们从来没有过完全真实的历史,因为,无论我们的研究方法如何发展,我们永远不可能直接身处历史,而只能是靠听别人讲述、听别人介绍来呈现历史,这历史就成了他或她认为的那样。这项事业的自然发展也是如此,那种认为能够抗拒这种自然规律的想法是荒唐的。

这个真相或许就是希罗多德最伟大的发现。

我乘船从希腊科斯岛抵达希罗多德的出生地哈利卡尔那索斯。船航行到半路时,我看见有一位上了年纪、沉默寡言的船员从桅杆上降下了希腊国旗,换上了土耳其国旗。这两面旗同样都皱皱巴巴、早已褪了色并且破损得很厉害。

这座小城市坐落在碧蓝色港湾的深处。在这深秋时节,所有的游艇都静静地停泊在海面上。我向一位值勤警察打听去哈利卡尔那索斯的路,他更正我说,那个地方现在叫“波德汝姆”。这儿现在属于土耳其,已经改成土耳其的地名了。不管怎么说,这位警察还算很和善也很礼貌。我到了一个建在海滨附近的价格便宜的小旅馆,接待台前站着一个小伙子,他接待了我。我看见,他的脸骨膜发炎,肿得非常厉害,甚至让我觉得有点担心,他脸上流淌下来的脓汁会马上把他的脸分离成两半。为防万一,我跟他保持着一定距离,我站在他的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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