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醉白楼到留椿屋(12)

毛宁在自己珍藏的妞妞和她妈妈的那张照片背面写下了一首藏头藏尾诗:

远离家

住林中

天天盼

目望穿

山遮眼

告乡亲

别友人

留恋重

椿芽见

屋会面

这首藏头藏尾诗每句诗的第一个字和最后一个字连起来就是:

远住天目山

家中盼穿眼

告别留椿屋

亲人重见面

毛宁还主动给我看了他一直珍藏的几件可以从中寻觅那段历史的物品:两个他自己亲手用天目山上的毛竹做的烟嘴,烟嘴下半部油亮光滑,烟嘴的圆孔雕刻得圆润细腻,上半部则刮去了光洁的竹皮露出了有原木般质感的底纹。一个上面刻着“难忘牌”765,另一个上面刻着“海棠牌香烟嘴”1976中国制造。还有一样东西是一把小巧玲珑的指甲剪刀,毛宁用竹子为尖利的剪刀头做了一个精巧的小套子,上面也刻着记录历史的字样:剪刀套临安天目饭店留念七六九七。我想,假如有一天真的如已经远行的巴金先生所愿,建立“文革”博物馆,那么毛宁在留椿屋亲手制作并保留至今的这些东西,一定可以作为历史的见证而被收藏。

哥哥的这几个同学中我最不熟的是大耳朵。因为蛐蛐儿、晨光和我都是邻居,我家的后晒台可以一览无余地看到蛐蛐儿家的尖顶阁楼,我们小时候玩抓抓儿和躲猫猫沽儿的游戏时,常从他家前门钻进后门钻出。晨光的家更是和我们家同住在菩提寺路蕙宜村里,这条弄堂很短,一共只有八个墙门。我们家1号,晨光家8号,一头一尾,站在门口互相都能打招呼。阿斗家住在离我们家也不远的学士坊,且父母相熟,彼此经常串门。也许因为都是干部子弟,有许多共同之处,大家比较容易说到一块玩到一块,自然而然地就聚在一起了。

那时候,我们已经是杭州第十一中学的学生了。那阵子,学校里有两拨男生是很被女生瞩目的,一拨是春风得意,担任着红卫兵团大小职务的领袖人物,他们的父母大多是已经被“解放”结合进各级领导班子的干部;当然也有和国民党老子划清界限,大义灭亲的可教育好子女的典型,这些领袖人物在校园里呼啸而来,叱咤而去,十分威武张扬。他们口才极佳,演讲不用稿子,煽动性极强,走到哪里呼啦啦都会跟着一大帮同学,大有天之骄子横天下的气势。另一拨却显得沉寂冷峻,有一种莫名的深邃。

他们的父母多是仍然被打倒在地还要再踏上一只脚的“走资派”或“黑帮”。他们几乎总是蛰伏着,没有资格也没有机会抛头露面,但在私下的场合或小范围内,他们常常语出惊人,他们的身影走到哪里都会显现出一种强硬和坚实的姿态。两拨男生应该说都很优秀,长得帅,功课好,能力强,但他们在校园里的实际地位显然不可同日而语。

这两拨截然不同的男生不仅让校园里的女生无形之中分成了两大阵营,就是男生队伍也在不自觉中悄然分化。我哥哥、阿斗、晨光、蛐蛐儿都属于后一拨男生,除了晨光父亲早年因公殉职,他也没有了可以给他风光的背景外,其余几个人的父亲还都关在牛棚里。在我的印象中,大耳朵当时好像并不在这两拨男生中间。事实上,大耳朵既不可能因父母而春风得意,也不至于因家庭而受到歧视,作为一个普通百姓的后代,他身上虽然没有需要背负的包袱,但也绝不可能拥有供其炫耀的资本。大耳朵相信,人生靠自己选择,他觉得结交什么样的朋友对自己来说至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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