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经历的1976(5)

离开北京后哥哥到了上海,他落脚在姨妈家。姨父姨妈也都是很早就参加革命的老干部,他们的家在上海淮海中路的一幢公寓楼里。哥哥5月7号到上海,在姨妈家住下后他又开始拜访父母在上海的老战友,早出晚归,甚是忙碌。5月9号那天,哥哥一大早就出门,去了我爸的一位老战友丁伯伯家。那天姨父突然提前下班回家,进家门时脸色很阴沉。姨妈问他出了什么事?姨父说,今天公安局的人找到他下放劳动的工厂里去了,问他是不是有个外甥住在家里,并告诉他,这个外甥出事了,今晚要在他家里进行抓捕行动。还很严肃地对他说:此事已经向马天水同志(当时的上海市委书记)汇报了,天水同志说,你是老同志了,向你提三点要求:1要积极配合组织行动,并以一个共产党员的名义担保不透露半点风声;2你外甥到上海的每一个细节都要写成材料,上报组织;3不能让上海的其他老同志知道你外甥被捕的情况。姨妈听完姨父的话脸色刷地白了,她很喜欢这个外甥,她虽然不知道他犯了什么事,但她显然不愿意外甥从自己家里被抓走。她和姨父商量,等外甥回来是否给他点暗示,或者含蓄地提个醒。正在这时,我表哥回来了。姨父让他立即到南京西路上的一家无线电器材商店的柜台找丁伯伯做营业员的儿子米秋报信,要他告诉所有老同志,小弟(我哥的小名)出事了。表哥二话没说就出门报信去了。

哥哥那天回到姨妈家时天已完全黑了。平时从不开灯的楼道那天晚上灯火通明,每层楼转弯的拐角处都有两三个帽檐压得低低的人在抽烟。我哥上楼时明显感觉到他们直射过来的目光。我哥诧异地想,哪儿冒出来那么多小流氓啊?

进门时,我哥发现从不早睡的姨父破天荒地蒙头睡觉,表哥也已上了床,只有姨妈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我哥有点纳闷,这才八点多呀!看到我哥进来,姨妈手忙脚乱地又是给他倒水,又是给他盛饭,我哥兴致勃勃地向姨妈讲着一天在外的见闻,根本没有注意到姨妈心神不宁的异样表情。姨妈说:不管遇到什么事,你都要镇定,不要慌,要相信群众相信党。我哥显然没有听懂姨妈的意思,他也根本不可能理解姨妈话中的另一层含义。已经躺在床上的表哥突然拗起身来,对我哥说:小弟,外面在查“总理遗言”。我哥看了表哥一眼,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他此时根本没有想到表哥的话会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晚上十点左右,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嘈杂的人声。姨妈脸色变了,她压低声音对我哥说:他们是来找你的,你看看怎么办?你到底干什么了?还没等我哥回答,门外就响起了猛烈的敲门声。我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从天安门一路过来,心中的警觉和自然而然的戒备让他条件反射似地站起来就往厕所里冲。他似乎一下子恍然大悟,楼道上那些抽烟的“小流氓”很可能就是冲自己来的。他想到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有一封刚刚收到的来信,那上面讲的都是杭州人民群众悼念周总理的情况,还有对王、张、江、姚的看法。他冲进卫生间,本想以最快的速度把这封信撕碎,扔进马桶用水冲掉,但此时外面的人声已进客厅,他知道已经来不及了,便拉开梳妆柜的门,极迅速敏捷地将那封信塞进了一只雪花膏瓶底下。时间太紧迫了,他来不及处理自己放在客厅的黑色旅行袋里的日记本。而姨妈作为一个老共产党员当然懂得无条件服从组织上的决定,她也不可能不对组织忠诚老实,当公安人员指着黑色旅行袋问姨妈:这是他的包吗?姨妈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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