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6．窖藏的初恋（5）

　　山里的农村娃娃订婚早，不管哪个媒人来提亲，李丁都不答应。何剑南已经在他心里发芽开花，再也放不下别的姑娘。村子里就有人说闲话，李丁好高骛远想吃天鹅肉。妈妈好担心，妈妈说找媳妇是过光景生娃子，不是找画往墙上贴。父亲年轻时候当兵闯过世界，父亲说不用过早给娃扎牛鼻圈儿，人一辈子的路长，就让他横着竖着蹦蹦，不要急着让他安心做庄稼。山里的俗话说，娘的茶饭，爹的世界。父亲的放纵和鼓励，不但卸掉了李丁的思想包袱，而且就像保护庄稼苗一样保护了儿子的初恋和浪漫。
　　
　　由于水土不服，何剑南鼻子以下的半边脸肿起来。李丁就去山坡上挖甘草根，每晚煮一壶凉茶送去，让她喝着败火。他还去别人家找来獾油，让她抹着消炎。她病好了，他就带她到小河边的草地上掐野薄荷，告诉她用盐和醋拌一拌当咸菜吃，这野菜不仅味道好，还是一味中药，长期吃可以保证你不上火。
　　
　　他们坐在小河边洗薄荷，听着黄昏里远处的牛叫和狗咬，何剑南忽然把河水泼到他脸上，看着发呆的李丁，“你胆子怎么这么小？”
　　
　　李丁不明白，“我胆子咋小了？”
　　
　　何剑南说：“这里远近没有人，你也不知道亲我。”
　　
　　李丁没想到平日里少言寡语的何剑南，这么顽皮这么胆大。那时候他们就坐在黄昏的小河边，看着西山头上晕着的晚霞，李丁伸手抱住了何剑南。他使劲搂她，然后亲她，在小河边的草地上瞎折腾。过后平静下来，何剑南看着李丁好久不说话，那时候她就喜欢沉默。李丁问：“你不认识我了？”
　　
　　何剑南说：“你刚才抱我像捆草，勒得我肚子疼。”又说，“你亲我就像吃红薯。你不会吻。”
　　
　　李丁问：“你会吻吗？”
　　
　　何剑南红着脸，“我在电影上看过外国人接吻。我觉得应该像喝牛奶，不像吃东西。”
　　
　　李丁说：“我没有喝过牛奶。不过何剑南你放心，我这一辈子就对你好，这还不行吗？”
　　
　　何剑南却说：“你要干啥？你别吓我。我跟你好，并不想嫁给你。你们农村人订婚早，你爱找谁找谁，和我没关系。”
　　
　　何剑南的冷静伤害了李丁的自尊，也吓着了他。他想不通，如果两个人不准备成亲，搂搂抱抱和亲嘴，不就成流氓了？于是，两个人在婚姻恋爱的观念上，出现了城乡差别。农村人谈恋爱就像找宅基地，总想着盖房子住下来。城里人谈恋爱就像观光旅游，风光再好也只是欣赏，不急于想着安家。这样，李丁和何剑南的初恋就像山里那种花石榴树，只开花不结果。
　　
　　两年以后吧，知青们开始返城。有时候走一个，有时候走两个，一批一批的持续了好长时间。何剑南最后一个离开山里，她好像心里有数，一点也不着急，别人走后几个月家里才来人接她。分别那天晚上李丁没有啥送，想来想去就把自己经常戴的竹帽子，送给了何剑南。这种竹帽子和草帽大小差不多，因为头盔大帽檐小，非常好看。又是竹子编的，戴在头上透风透气，也很实用。李丁其实给何剑南买过一顶，李丁想把自己戴的竹帽子送给她，把何剑南戴的竹帽子换过来，彼此留一个纪念。没有想到何剑南不给他交换，何剑南说：“我要把两顶竹帽子都带走。”李丁正感到失落，何剑南红着脸说：“看你那傻样儿，我把我给你。”
　　
　　何剑南先把门闩插牢，接着就吹灭了灯。她年轻时候做事情就不慌不忙，非常从容。那晚上他们就在知青屋的床上，折腾到天亮。但是，何剑南走后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再无踪影。何剑南走后那年冬天，李丁也参军入伍，远走他乡。李丁的初恋就像流星，永远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