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9)

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香妹的表弟四毛来了。四毛提了个尼龙编织袋,站在门口半天不晓得进来。朱怀镜说你快进屋呀! 四毛擦着鞋问要脱鞋吗? 朱怀镜说着不要脱哩,却又取了双拖鞋给他。

“快叫舅舅,琪琪。”朱怀镜说。

琪琪就喊了舅舅,却头也没抬,望着电视不回眼。香妹听见了,摊着双手出来招呼:“四毛来了? 快坐快坐。我在做饭,你姐夫陪你说话吧。”

两人说了几句,就没有话说了。朱怀镜因为在老家当过副县长,四毛在他面前总有些畏畏缩缩。朱怀镜就很客气地对他说:“看电视吧。”

吃饭了,香妹摆了碗筷,说:“琪琪用公筷,怎么又忘了? ”琪琪望望妈妈,又望望爸爸,这才另外拿了双筷子夹菜。朱怀镜知道香妹这是说给四毛听的。他们家平时并不用公筷。

吃过晚饭,香妹陪四毛说话。四毛同表姐就随便多了,话也多起来。却仍是不敢太抬眼,像是自言自语。他说爸爸妈妈身体都不太好,身体最差的是妈妈,一年有半年在床上。医院她又不肯上,药也不肯吃,只心疼钱。哪来的钱? 就几亩田,橘子也卖不起价。上交还年年增加。今年上面说要减轻农民负担,县里给每户都发了个减负卡。那哪里是减负卡? 是加重卡。原来还没有的上交项目,这回印到卡上,成了合法的了。姐夫不调到市里只怕还好些。现在不像以前了,县里大小官儿都发财了。张天奇这几年县长一当,不知发了多少! 县里大大小小建筑工程,全是他老弟张天雄一个人揽了。大工程呢他自己搞,小工程呢他就转包给小包头。县里的大小包头都在他手里讨饭吃。王老八姐夫是知道的,他原来在乌县包工程是老大。我原先是在王老八那里做小工。现在王老八不行了。他不要那么多人,我就没事做了。

朱怀镜这就知道四毛的来意了。他望了香妹一眼。香妹明白男人的意思,就说:“现在出来打工也不容易。荆都又不是沿海,工作不好找。城里人还只喊下岗哩。你来了就不要急,我同你姐夫想想办法。要是有合适的事呢你就留下来做,要不呢你就玩几天先回去,我们找到事了再写信叫你来。”

四毛听了,表情有些失望,口上却说让姐夫姐姐多费心了。

看看没什么电视,香妹就说早点睡吧。

睡在床上,朱怀镜两口子商量这事怎么办。朱怀镜说:“我是没有办法,有职无权。我说,就让他玩几天,打发他路费,让他回去算了。”

香妹生气了,说:“我刚才说万一找不到事做就让他先回去,是想我俩有个退路。你倒好,连办法都不想一下,就要人家回去了。我家的亲戚你就是看不起。”

“你怎么这么说呢? ”朱怀镜说,“我还不怕人家脏哩! 吃饭时你嫌人家脏,用什么公筷。这会儿又这么菩萨心肠了。”

香妹说:“我这只是讲卫生,我没有嫌贫爱富的毛病。你们家亲戚,不论谁来,我不都是客客气气? ”

朱怀镜笑道:“我说你这卫生讲究得有些无知。事实上,乡里人看起来不卫生,其实比城里人还干净些。乡里人最多身上有些泥土。泥土有什么脏的? 我们城里人不天天呼吸着泥土吗? 城里人身上的脏病乡里人就很少有。性病就是城里人比乡里人多,乙肝病毒携带者也是城里人比乡里人多。”

“我不是要你给我上课,你只说有办法没有? ”香妹开始玩蛮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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