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血溅《牺牲者》(1)

在太原与古董商老赵分手后,我一直惦记着,谁是“坡子街20号”的老房主?查到房主,便可查到家中后代,也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收信人赵黛莉的下落。她是一位什么样的女性?后来命运如何?漫漫70年岁月,她还在人间吗?她有没有留下子女?如果她已经去世——这种可能性相当大,她的子女们能不能提供母亲的相关情况呢?这一连串问题困扰着我,一股探寻历史的沉重力量驱动着我。本来,我们为研究界保护和公布这批书信,无疑是任何一位晚辈作家应该做的,因为我们热爱巴金。但是,仅仅如此还很不够。追索巴金故事以及上个世纪的读书人或曰知识分子们,在中国这片古老土地上,走了一条什么样的道路?问题深远而又现实,似乎更加重要。作家报告人生,报告社会,报告上世纪中国人特别是知识分子之命运,便是职责。     我们理应下些工夫,寻找黛莉。

老赵曾经讥笑我,说我“咸吃萝卜淡操心”,且不去管他。我只是记着,他能在工厂行政处帮忙查到老房主,不知此事有没有着落?只要得到一个房主姓名,寻访工作就不难继续。

我与这位赵从平先生分手,是2008年9月中旬。分手后,我先是前往鄂尔多斯参加文化节,继而转赴北京,在《中国作家》处理《晋人援蜀记》编发事务。中间抽空儿把七封信抄录出来,这样在阅览时就不必翻动原件,可以尽量使它们不再蒙受损坏。接着复去湖北恩施铁路工地调研多日。再返北京后,参加两次关于我的作品研讨会。待到转完这一大圈儿,我返回太原,已是冬雪纷飞时节,寒风凛冽。

万万没有料到,驱车太原,下车落座头顿饭,便惊闻老赵出了大事。

这一天是2008年12月7日,晚饭。有山西古玩城老友雪野先生参加。频频举杯之际,雪野突然将杯子停在唇边,语惊四座:老赵,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和你打交道的那位赵从平,这两天刚刚被人杀了!

一口酒噎得我呛了肺,当下骤咳不止。

雪野先生以他诗人的想象,竟吓唬我说,此事还将累及我本人。只因为,赵从平先生被害现场,也就是文庙22号立玄斋,隔了柜子的里屋,床头柜上展开着我的《牺牲者》装订本。很可能主家夜半时分还在研读此著,不期然竟遭坏人侵入,当下手刃赵从平,血溅《牺牲者》,公安局认为这可是一条重要线索哩。

我说我人在京城,根本不具备作案时间。雪野就开出野蛮玩笑,说我车技高超,阴险毒辣,夜半带刀往返晋京两千里之间,制造巨大疑案,也是可行的。

我说人已逝去,不得污言秽语。转而又问雪野,你如何知晓现场情况呢?雪野说,赵从平那店,紧靠省文物局,案发后,为了识别鉴定房中古董价值,侦探们就近请来文物局专家老孟等人,入室协助勘察。而老孟是我们共同的朋友,事后相告雪野:赵从平身中数刀而亡,血溅《牺牲者》啊!

雪野把那杯酒咽下,最后说:不信你问问老孟!

我怔怔地望着雪野那张过早老化的精瘦马脸,半天缓不过劲儿来,心中痛惜赵先生之死。恍惚间,又觉得雪野今晚回家,也不保险。

夜半灯下,我翻阅此前与赵从平先生交往的日记。进而长叹,巴金七封旧信,如若不是两月前成交,今日又向哪里去寻?恐怕又要长期埋没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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