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者是我的堂兄,是三叔的次子。他住在虹桥仙垟陈。
宗者爱喝酒,也豪气,胃有时成了酒埕,张开嘴,会薰倒人。
宗者的胃不比常人能耐,它斗不过酒,常常窝囊,不舒服。宗者顶着,有时抱着肚子,歪了脸,额头有细汗。宗者不可能不喝酒,熟人很少废话,相反,大家劝他以毒攻毒,喝白酒开心。
宗者终于被家属送进了县医院。但他对抗医生,话说得比石头还硬,胃里长东西,就认命,回家死去,决不吃刀子。
在城三分贵。我这位贵人被请出来骂人。我骂宗者糊涂,你死了,孩子还小,在阴间谁给你祭酒。
宗者看在酒的份上,点了头,结果他的胃深深吃了一刀。
医生说,后生人,你别犟,线未拆,不能吃面条,更不能喝酒。
宗者不干,偷偷开溜,上街将面条嚼得巴叽巴叽响。还好,他给了医生面子,酒瓶在手,嘴未动。
于是,宗者第二次吃了刀。他的肚皮开裂,再次被缝上线。医生说,你回家可以吹牛了。
宗者回到家,老实了一阵子。不久,他的胃坐不住,劝他想开一点,都死过一回的人了,还犯忌什么。
所以,没有悬念,宗者又快活地喝起酒来,他的胃再次成了酒埕。
我不会喝酒,又在城里,知道宗者胃好,什么都好,什么都放心。
但没有想到,过了几年,是大暑天的一个晌午,宗者突然喝了农药自杀,死在家中。他自杀的理由,就是孩子已经长大了,大家很幸福,选择在这个时候死去,他是最明白的人。
宗者出殡时,我出差在外,没赶上。我不知道宗者自杀的细节,但我断定,那天他肯定喝了酒,而且,他明白,在阴间,他的子女不会忘了给他祭酒。
宗者哪年离开人世,我已忘记,但怪的是,想起他,我身边总有一股酸酸的酒气。
世上喝酒的人很多,但像宗者这样看重阴间喝酒的,恐怕很难找出第二人了。
冲着这一点,现在想来,我这位贵人,当年骂宗者是糊涂人,是骂错了。
二○○七年七月三十日于乐成马车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