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联

我爱看对联,平时偶尔也学写对联。对联不好写,它跟写旧体诗词一样,要讲格律,思想与文字放不开,但我基本上不吃这一套,坚持“抓大放小”——只要内容好,只要达意,只要上下两联各词语词性相对,看起来基本工整,就不多管平仄是否相咬了。当然,我所写的对联是拿不出去的,只能自娱,要么贴在自家门口凑热闹,要么放在自己蹩脚的小说中充当道具。

二○○四年春节,我给自己写了这么一副对联:

此人物不香不臭

其文章可爱可憎

这副对联贴出后,跟往年一样,很少有人注意,家门口显得很平静。但有一天,一群小姐经过我家门口,竟站住认真地看了,并掩着嘴吃吃笑出了声。我很吃惊,这些小姐眼中只有钱,脑袋比银行的存折还简单,她们竟看懂这副对联的名堂,这真是怪了!看来,现在的小姐,文化层次大大提高了,老板们难哄了,出手不能小气了。事后,我忽然想,这副对联给改一下,送给某位香喷喷的小姐,让她贴在自己的房门口,这倒是挺合适的——

本小妹不香不臭

其脸皮可爱可憎

我写过许多小说,而在写小说时,我结合人物塑造,也写过几副对联。这些对联只是作为小说的道具而已,其本身并无艺术价值可言。不过,其中有一副,与现实有些联系,现抄录如下:

你笔下三个人真真假假演台戏

我胸中一步棋实实虚虚写本书

这副对联用在小说中是怎么一回事,我这里不作说明了,我想说的是,这副对联写于上个世纪末期,当时我很想拿来贴在家门口,让住在对门的户主看看。对门的户主叫夏尔福,他是乐清市委副书记,是我的上司,又是我的同学和朋友。我与夏尔福于一九八四年同时被调进县委办公室,并朝夕相处了十来年时间,彼此知根知底。夏尔福作风严谨,办事老到,但性子急,爱批评人,而我个性强,平时不太买领导的账,尤其在他面前,熟不知礼,爱顶嘴,因此我们无意间便成了诤友。上面这副对联,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穿,是一副“挑战联”,但语气不能说不友好。我觉得将它贴在家门口,让夏尔福看看,是挺好玩的。然而,我担心让旁人看见了,特别是让个别找夏尔福拍马溜须的人看见了,乱弹琴,甚至拨弄是非,那就麻烦了,因此,我一直没有将它贴出去。

令我怎么也想不到,二○○三年秋,夏尔福却因公横遭车祸,遽然英年早逝!从此,我少了一位诤友。我知道,今后自己即便写出并大胆贴出一些有意思的“挑战联”来,作为我的诤友,夏尔福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了!

所以,自夏尔福去世以后,我就没再写“挑战联”了。

有人说,写旧体诗词,可以偷。其实,写对联也可以偷。所谓偷,就是抄袭人家现成的句子,然后按照自己的思路给重新组装一下。在这方面,我也尝试过。

一九九一年,我因手头缺钱,无法在城关买商品房,只好咬咬牙,决定卖掉老家芙蓉街的房子。我生于芙蓉街,长于芙蓉街,对芙蓉街充满深沉而真挚的爱,因此,今天要卖掉那座房子,我又心疼又无奈。为表达自己复杂的情感,我给大门口贴上这么一副对联:“江山如此多娇,风景这边独好。”横批是:“此屋出售”。

这副对联,是偷来的,是集毛泽东的词句。毛泽东是中国人民的大救星,是伟大的领袖,他的词句,竟出现在我家大门口,大家想想,我家房子该值多少钱?而且,谁要是买去这座房子,他们全家该是多么的幸福和光荣!

不过,我承认,我写对联,也不完全是自娱,偶尔也有应酬的。就是说,平时我也写过一些讲条条框框的所谓“有板有眼”的对联,如:“高下壶中事,沉浮世外人”,“多情当醉西湖雨,快意勿追南宋风”,“襟我黄河天马壮,根伊西域芷兰香”,“香草美人楚辞绝唱,龙舟凤鼓屈子永生”,等等。但我实话告诉大家,我写这些讲条条框框的所谓“有板有眼”的对联,多半是出于无奈,因为它太伤脑筋,而每回动笔,都感觉头皮发胀。其实,在骨子里,我还是我,依然走自由主义的路子。前年,我给岭底乡泽基村一家名为“根据地”的农家饭店,写了这么一副对联:“欢迎诸位投身革命,希望大家做好宣传。”这副对联贴出后,许多人看了,都打哈哈,说蛮有意思,蛮有意思。可我的内弟谢炳献却不买账,批评说,这哪像对联,一点文气也没有,倒像政治口号。我嘿嘿笑了。笑什么呢?我这里就不说了。

总之,我写对联,坚持走自由主义的路子,坚持“抓大放小”,或创作,或偷,脑子里基本没有框框,全凭性情,喜欢写就写,爱怎么写就怎么写,至于人家怎么评说,全不在乎。老实说,只要写出的东西别太离谱,别太丢人,那么,它们纵然遭到“小姐掩嘴”之类的嘲笑,我也会“香喷喷”自我圆之。

二○○六年二月二十六日第一稿

二○○九年十二月二十三日第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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