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系 26(2)

泰森掀起我的盖头,问道:“师师,你又不去呀?”

我自己盖上,道:“生病了,头晕。”

在凌晨把我叫醒我都会头晕的。泰森知道早上睡觉对我的重要性,不加勉强。

泰森又摸了摸梁档的铺位,梁档像一具骨骼粗大突出的木乃伊一样躺着一动不动。泰森问道:“梁档,你也不去呀?”

木乃伊像被施了复活的咒语,动了动,探出头来委屈道:“我刚割了包皮了,不能动。”

泰森不满道:“你们宿舍两人都不去,那说不过去呀。”

晨练是以宿舍为单位来点名的,这确实让泰森有点为难。

泰森颇有政治艺术,权衡了割包皮和头晕的孰轻孰重后,又一次掀起我的盖头,道:“师师,你还是去吧,人家割包皮了呢。”

木乃伊得寸进尺道:“是呀,你怎么头晕也比不过我割包皮呀。”

我的睡意确实被折腾跑了,只好坐起来,愤愤道:“他妈的,割包皮了不起呀,我又不是没包皮!”

此刻只有凯子最幸福,一动不动。什么世道,被学校开除的比没被开除的日子都过得好。

几分钟后,中文系列队在篮球场。点名后,系主任黄处长满意地检阅自己的队伍,在装模作样地和班干部交流几句后,开始训话了。

“这么早叫大家起来,并不是有意为难大家,谁不想早上多睡会儿?但是,现在多睡会儿,以后可能就少活几年,现在锻炼每一分钟,未来就有可能多活两分钟。你们现在年轻,还不能体会,我是过来人了,知道健康的重要性。到了我这年龄,什么都不用想,住房条件也可以,学术成就也可以,社会影响也可以,儿女教育得也可以,可以说,什么都不要愁了,要愁的就是身体。你想出去玩一玩,旅游一下什么的,没体力都不行。当老师呢,有个好处,就是有寒暑假,每个假期呢,我都会开车全家去旅游,这时候身体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干任何事都要有体力的……”  看着黄处长滔滔不绝的嘴里,散发着馒头的气息,我的内心涌起一股悲哀。高中时,我对大学中文系是多么向往,以为老师个个都是鲁迅,留着两撇玩世不恭的胡子,吃的是饭,排出的是自由的思想,指点江山,纵横捭阖;最不济也是徐志摩,一边写诗一边扬名立腕顺带泡妞,把我们一群来自五湖四海的小傻B熏陶一遍,哇,全都牛逼起来了。但实际上呢,连个鲁迅的屁都闻不到,看哪,思想的圣殿充斥着生活的奴才,俗人当道,混世者成为主流。当然,我这么一棍子把大学打倒也不客观,也有个把有追求的老师,否则,大学岂不是如收费公厕一般,产生出的都是形而下而没有形而上的东西。但是这些有追求的老师的声音被淹没了,不教我们的课程,学生很难知觉。我上了两三年大学才明白一个道理,我们来只是为了混一张文凭,将来到社会上当饭票。早知道是搞饭票何必这么辛苦?不如直接跟我高中辍学的同学去卖海鲜得了。当然,我更明白了另一个道理,如果你想让自己的一些幼稚的想法成熟起来,与历史上伟人的思想链接上,好与古人神交,为人类分忧,你没法指望这些玩饭票的老师,唯一的渠道是自学成才。曾几何时,中国大学已经停止了为人类贡献思想的生产线,虽然学术论文还一码一码摞得越来越高。这么说吧,中国的大学譬如海市蜃楼,外面看来是思想的发源地,进入里面,才知道是扼杀思想的地方。跟所有的国家机器一样,等级分明,层层设阻。异端?!哼,别想跑,阉割了再走。严格一点说,皇宫是培养太监的地方,大学是培养思想太监的地方。如果有一两个逃出大学还有思想的,嘿,恭喜你,你肯定是在大学时鸡鸡还没发育。

我在走神的间隙,扫了一眼前面的左堤,在这清晨的空气里,她还是那么清新而有活力。遗憾占据了我的内心。根据能量守恒定律,我的爱不会无缘无故地消失,此刻已转化成恨。只要我一想起那么喜欢她,而她却和凯子打得火热,我的心就在颤抖。从本质来说,爱和恨是同一种东西,都使人有所寄托,不至于空虚。

我已经神游天外一番回来了,黄主任的嘴巴还在一张一合。我忍不住愤怒道:“主任,请放我们去跑步吧!”黄主任也觉得有些过分了,道:“好,我该说的也差不多了,你们思想上一定要认识到锻炼的重要性,希望明天不要有同学缺席。明天我们还是按照常规的步骤,先讲话,再锻炼,让精神到身体都得到放松。”

身体和精神都得到释放的黄主任说完以后,笑眯眯地回去了。我们绕圈子跑,班长在前面,我们跟在后面,像老鹰捉小鸡。跑了一半的时候,我从队伍里溜了出来,回去睡了个回笼觉,并对梁档警告道:“明天你得出勤,别他妈有个鸡巴借口,什么好事都你捞。”

梁档割了包皮如释重负,为了庆祝这人生的辉煌时刻,他忍不住赋诗一首《割包皮》。

这个月

我给小兄弟

一份特别的礼物

它鲜血淋淋

但受益终生

是的

在俗世生活中

有什么

比你出人头地

更让我

幸福呢

梁档的诗在每个宿舍传看了一遍,引为笑谈。梁档希望能以此诗成为文学社成员,但文学社社长春哥看了看,沉吟道:“格调低下。再练练,多看些名家经典。”

梁档的《割包皮》把我镇住了,想不到宿舍潜伏着这样的一个邪派天才。我请教凯子对此诗的看法,凯子道:“小试牛刀,大有潜力,但势必为主流不容。”我全力主张梁档继续创作,我们完全有共同语言。但梁档不为所动,他写诗的目的只是为了向人们证明他会写诗。既然大家把他当成一个打油诗人,他的目的就达到了,没有再写下去的必要了。他就是这么务实的一个家伙。比如,到了毕业的时候,在毕业推荐表的“特长”一栏,梁档觉得可填的内容太少。于是,他问我,围棋怎么下?我告诉他四个子围住一个子,就可以把一个子吃了。他说,哦,明白了。于是特长栏上就填上围棋。但他还不满足,就问我,为什么二胡只有两根弦,吉他却要六根弦?我说,一个是拉,一个是弹吧。梁档又“哦”的一声,又给自己的特长加了个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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