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系 26(1)

校处级干部、系主任黄教授凌晨五点到达东操场,先有模有样地做了做压腿动作,然后像一辆有年头但保养得还不错的汽车,慢慢启动,动了几十米后,觉得各部位还算活络,加到二挡,给点油,然后匀速地双手协调摆动着绕圈子。哦,这辆老汽车不是为了赶路,纯粹是为了让各个部件不生锈不生涩,保持润滑。

他有张慈祥而庸俗的脸,在这张脸上你看不出他是古典文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主攻方向是唐宋文学,在学术圈颇有些权威。从研究生开始,他一直躺在初唐四杰、李杜乃至唐宋八大家诸人怀中吃奶,古人的奶水,到了现在,营养不一定那么足,就跟咸菜一样,维生素含量肯定不如新鲜蔬菜。但是他执迷不悟地吃,吃饱了含一口然后喂给下一代,一直吃到快要知天命的年龄时,他突然醒悟,这么一辈子跟古人过招,实在是搞得很辛苦,又搞不出什么名堂。这一开窍,不得了,他摇身一变,变成行政处级干部,由纯粹的越教越瘦的教授变成一个官儿了,结果也令他自己大吃一惊。有了头衔后,学问是少做了,但成绩更大了,项目容易拿,经费容易拿,奖项容易得,在学术会议上容易得到更多人的尊重,在媒体上更容易出人头地。妈呀,他自己吓了一跳,回首过去的人生,他发出了后悔而侥幸的感慨。他曾经在课上说,我研究杨贵妃进宫前是不是处女,研究唐玄宗的乱伦情结,研究李白在写“云想衣裳花想容”时有没有意淫,有没有意义?意义就在于能发表在刊物上,能评上教授,能体面地吃饭。既然最终是为了吃饭,何必走这弯路呢?还不如农民种粮食来得直接。但现在不一样了,我想要做什么,都容易得多,总结一句话,职称不如官位,搞学术不如搞行政。

在二挡慢跑的同时,他会跟擦肩而过的熟悉的教授问候示意,如果碰到年轻的老师,他点个头就可以了。轻重他分得很清。他无忧无虑,踌躇满志,只是有点空虚,他产生了一个念头:啊,如果在此刻,能在操场上开个会讲个话,耍一耍领导范儿,那该多好。

这个念头可把我害惨了。很快的,系里下达命令,为了增强身体素质,全系组织晨跑。于是早晨六点,我们便被体育部长泰森赶到操场,先听训话,再跑上五六圈。这个做法很快传遍每个系,于是早晨的操场上便乌泱泱的都是人马,好似第三次世界大战就要开始了。

我神经有些衰弱,具体体现在入睡难,像性功能障碍的同志勃起难一样,该勃起时不勃起,不该勃起的场合却骚起来,同理,熄灯时睡不着,辗转反侧,到了该起床时,嘿,还睡得真来劲,谁要拖我起床我就问候他祖宗。其次,睡眠浅,老是做梦,夏天中午睡觉还梦魇,这种睡觉质量,睡八个小时相当于正常人睡四个小时,而凌晨那点时间正是我睡眠的黄金时段。都这样了,我哪有工夫晨练呢?因此,我恨透了所有晨练阴谋的策划者。

后来到了社会上,我一直在找早上不用点卯的工作。睡到自然醒是我日常生活中仅有的一点乐趣,我不能为任何工作而扼杀它。

一声尖锐的哨子响起,寂静的床上开始蠕动。接着是泰森以及班长擂门踹门的声音,楼道里骚动起来,大伙鸡飞狗跳起来,有的洗脸有的没洗脸直接下楼。我用被子把头包起来,把自己想像成一只鸵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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