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的黄昏(10)

羽没有吃晚饭。羽滴着鼻血回到自己的房间,插上门,然后把房间里的一切都砸了。一切都变成了万花筒的碎片。和柔弱的外表相反,羽有着十分暴烈的脾气。羽用打碎了的花瓶割破自己的身体,鲜血汨汨流出,羽用自己幼稚却又固执的思维反复告诉自己:这是真实的,这才是真实的,……羽觉得只有用自己身体的痛楚才能减轻心里的痛楚。妈妈不爱我,她不爱我——对一个六岁女孩来讲是致命的事实使她的心破碎了。

母亲和外婆在外面轮番敲门。高一声低一声地喊着。母亲哼哼唧唧的哭声直入她的脑髓里。奇怪的是母亲永远把自己打扮成为一个受害者。在羽觉得自己已经痛不欲生的时候,别人同情的却是母亲。羽龟缩在房子里,从窗子里面可以看到一角天空。羽的视线一直在那一角天空游荡。天空由明亮慢慢变得晦暗,羽觉得能看到比天空的表层更深隧的东西,那是一种令人恐怖的色彩,羽看到了它便想起那个年轻姑娘的耳语,那是灰暗的天空在休眠之前的祈祷,具有一种难以言传的震慑的力量。

外面的声音渐渐消失了。羽看到天空的颜色已经无法辩认。羽听见大门开了,好象是什么人走进来了。是的那是熟悉的脚步声。那是父亲。接着羽就听见压低了的说话声和父亲沉重的叹息声。    黑暗里响彻母亲耳语般的声音。

母亲说我觉得羽那个丫头身上有一种什么可怕的东西,看她那双眼睛,吃得下人似的,得让宝贝离她远点。父亲叹息着说我求你省点事好不好,外面又在搞运动,我的压力够大的了。但是母亲象没听见似的接着说:“反正她马上也要放寒假了,不如把她送到大姐那里住段时间。”

羽知道母亲说的大姐就是指大姑,大姑是个老处女,样子很凶,羽从小就怕她。直到外婆的房间里飘出了茶香,那压低了的说话声才停止。羽依然一动不动地站着,走廊里那么黑,羽的一双眼睛钻进黑暗的深处,黑暗的深处是一个幽谧的王国,但是现在,它突然被一种恐怖的耳语震碎了,就在那一刹那,羽分明看到穿着黑衣的玄溟站在墙角,羽无法抵制恐惧,她大喊一声冲进父母的房间,但是更大的恐惧来临了:她看见平时道貌岸然的父母正搂在一起,赤裸的身体在黑暗里拧绞一处,黄白分明。她还不知所措的时候,就听见黑暗里母亲狂怒的吼声:滚!滚!你个死丫头!不要脸的!你给我滚!

羽仓惶奔回房间,外婆正在沉沉睡梦中打着巨大的鼾声,与外面的巨雷互相呼应.小小的羽觉得自己无处可逃.不要脸这三个字象烙铁一样烫在她的心里.许多年之后她回想起这一幕她依然觉得烈火焚心。六岁女孩的羞辱笼罩了她整整一生.这羞辱完全是莫名的,与她毫无关系,却要她来承担.这斥责真的让她觉得自己有罪,自从这一天开始,她永远觉得自己是错,她所做的每件事,还没开始,便会有强烈的失败的预感.后来她真的败了,被周围的人彻底打败了.

父亲走出来对她说话.父亲的冷淡让她觉得受不了,但是她不会向父亲解释,她一辈子都不会解释.父亲在说什么.父亲的话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她的态度使父亲更加气愤,父亲拂袖而去,忽然听见她在小声嘟噜了一句什么.父亲停下来:什么?她仰起脸,一看到她那双眼睛父亲的心就软了,那是一双水一样柔弱敏感易受伤害的眼睛,父亲的声调温和了:你说什么,羽?羽这时清晰地说:金乌漂亮吗?羽说这话的时候脸色惨白,好象准备着挨一记狠狠的耳光.父亲呆了一下,眼睛里立即充满了警惕:小孩子,问这些干嘛?!

从那天起羽知道有些话小孩子是不该问的,当然更不该做.但是谁也阻挡不住她去想.她把她关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个念头牢牢地在她的头脑里生了根:她要见金乌,她一定要见见金乌这个女人。

羽看到玄溟站着的地方是个挂着黑衣的衣架,就向玄溟说了.玄溟听后沉默不语.几天之后玄溟自言自语地说:我活不了多久了,我的魂都被小丫头看去了!从那天起玄溟和若木背地里便叫羽"小妖怪",玄溟说“家要败出妖怪”。但是玄溟其实后来活了很久,差一点活过了100岁,在死前的那一天晚上,还做了她最精彩的"穿灯"游戏.那一盏灯她来不及解开了,就挂在那里显露着令人惊异的美丽.若木曾把它拿去卖,却始终没有卖掉,好象它是一件稀世珍宝,它只属于一个人,这个人还没来得及告诉后人解密的方法就去了.直到几代人过世之后,羽蛇姐姐绫的女儿韵儿把它捐给了国内最大最有名的那座博物馆.博物馆的负责同志几经研究才决定收下这盏奇异的灯.但是这灯被放在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并且没有标明是哪朝哪代的文物.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