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轮上,那静躺在甲板上的两块青石板,没有缚住张澜、罗隆基,再无人问津,被几个军警推落进黄浦江中。
历经血与火的大洗礼,第二天--1949年5月27日,上海解放,不夜之城终于见到了久违的光明!
一夜无眠。翌日,张澜老早就起身了,在杨虎公寓的花园小径里散开了步。他不时停下来,仰天深深地吸几口新鲜空气,喃喃着:“解放了。到底解放了!”
少许。老人复又眺望起那太阳未出而霞光自泻的东天。
心底里涌动着一个久久盘桓的声音:“‘光明在望’。润之先生呀,你那个‘在望’的光明终于来啦!……”
铁门响处,传来茂延与淑延的叫唤:
“爸爸!”
张澜循声回首,见两个女儿一面叫着一面直奔过来。
两姐妹一下扑住老父,又搂又看的,眼泪“卟哒哒”直掉。
老父亲也紧揽住两个爱女,又摸又抚的,也禁不住喜泪盈眶。
淑延定定地望着老父亲道:“我和大姐几次做噩梦……”
茂延忙暗捅二妹一把,又飞眼制止。
张澜替女儿抹去泪花,接过话头:“以为你爸被沉到黄浦江里了?蒋介石是想这么做,可润之先生一声令下,他自己都顾不上,逃到台湾岛去了。”
姐妹俩破涕为笑。
茂延四下一看:“罗叔叔呢?”
“还在梦乡里。他也是太累了。”张澜感叹着,渐自生出几分兴致:“走,看看解放的大上海。”
岗哨劝阻着:“张老先生,现在还不安全。”
张澜商量着:“就在附近走走。行吗?”
岗哨欲拒不忍:“那……”
张澜承诺着:“小同志,放心,不走远。”
父女三人信步逛上街路,见停着两辆军用吉普车,一些解放军战士从车里扛出一袋袋米,对照着手上的纸条条,在分头发送。
张澜上前搭开话:“小同志,你们这是?……”
扛米的战士回答:“送米。”
张澜留上心问:“给谁?”
战士将条子一亮道:“揭不开锅的老百姓。”
张澜目光在纸条上一顿:“噢,你们都作了调查?”
“是我们市长亲自带头调查的。老先生,你家困难吗?”
“不不,不困难。你忙你忙。”
“爸,市长是谁?”
张澜刚摆首,身后跟着的“岗哨”回答了:“陈毅司令。”
“陈毅?”张澜叨念着,还想问什么,叫淑延给打断了。
“爸,你看那边--”
但见屋檐下,一队困乏的解放军战士还在酣睡,一个个千姿百态,有的不过才十七八岁,甜甜地啧着小嘴。
张澜一行大是奇怪,不觉轻步过去。
淑延有点不解:“怎么不睡到屋里去?”
陪护的“岗哨”回答:“不能打扰上海市民,这是纪律。”
张澜顿时怦然心动--心底的声音一涌而出:“这就是中国人民的解放军!”
那个受伤的保镖兴冲冲地找来:“张老先生,快快,市长来看你了。”
就在杨虎公寓的一楼会客室里,一身戎装的陈毅握住张澜的手,自我介绍着:“我是陈毅。”陈毅是华东军区司令员,新上海市首任市长。时年四十八。
陪着陈毅的是吴克坚。罗隆基已经在座。
张澜有点不安了:“陈市长!现在是百废待兴,不敢让你再分心来这里。”
陈毅打住了张澜:“于公于私,我都不能不来!”
张澜不解:“喔?”
陈毅爽然一笑:“于公,我是受毛主席、党中央的委托。”
张澜愈发不安了:“张澜实在不敢当。”
陈毅“回驳”着:“表老你当之无愧。”
罗隆基欲究其详:“那于私呢?”
陈毅眼一抬,目光破窗而出,渐渐变得神思悠远:“五四运动那时,表老在《晨报》,又是四川省省长,吴玉章同志介绍我们来找你,请你支持我们去法国勤工俭学。你这援手一伸,我们才得以成行。”
张澜有些恍恍然:“记得四川学生去法国的有好几批呐。陈市长也是?”
陈毅回答得很肯定:“是其中的一分子!”
张澜有点不好意思了:“失礼。失礼。”
陈毅不失风趣道:“表老呀,谁让你做那么多好事呀?你看,把受益的学生都‘好’忘啦!”
说得众人都开心地笑了。
陈毅徐徐说道:“上海解放了,全国也用不了多久。在蒋介石留下的这么一副大烂摊子上,怎么造出一个新中国来?毛主席、恩来同志诚请你们多多赐教。”
张澜心里的暖流一涌而起,接口回应说:“赐教绝谈不上,打造新中国,自当协力同心!”
陈毅拍案而起:“好!患难之交--”
张澜也肃然欠身:“肝胆相照!”
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直面死神(23)
无悔的狂澜:张澜传
赵遵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