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隆基领着张澜父女走进顶头的206病房。
有心的茂延想将门关上,被便衣又推开了。
“哎,刚才那位高个子青年医生是谁?倒还有点骨气。”张澜对高个子青年医师很有些好感。
“叫郑定竹,疗养院副院长。还是肺科专家,好了得!”罗隆基亦有同样的好感。
张澜望一眼罗曼蒂克的留美书生,摆首笑笑。
罗隆基习惯地开着玩笑:“我们这种‘囚犯’的日子,何时能出头?”
张澜压低嗓音:“快了。”
“喔?”罗隆基兴致顿时提起,忘了身在何处,开口欲究其详,被张澜断住。张澜不失机敏地一乜门外,只在老朋友手上一摁、一拍。
聪明的罗隆基本是性情中人,即刻回神,一敲自己脑门,自嘲地一叹:“咳,不被软禁,真不知道自由的可贵哇!”
“别太浪漫。你、我是‘人家’的瓮中之鳖。我太了解这位‘蒋先生’的脾气了。‘前方’大不妙,你、我就‘大不妙’。”
罗隆基豁出去了:“我倒喜欢这个‘大不妙’。”
张澜一笑:“〖FJF〗钻〖FJJ〗?”
两人相顾而笑。
门口监视的两个便衣听得如在五里雾中:
“什么‘大妙’、‘大不妙’的?”
“一对怪人!”
“大不妙”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不在上海,而是在张澜先生的家乡。
四川南充南溪口的家,跟上海集益里的家没什么两样,江头、山下,前前后后满布着军警、特务。
1948年3月18日上午。一切还是那么沉寂,而这沉寂中又透出一种无形的迫压。
脸色愈发惨白,神气愈见衰竭的小张手里捏着已然编织好一只振翅飞翔的竹篾飞鸟: “二姐,看--”
继延接过鸟:“真可爱,像真的一样!”
张眼里不晓怎么划过一缕不祥的波光,突然问:“二姐,晓得哪天解放呀?我看不看得到解放军?”
继延心里一记“咯噔”:“快了、快了,你一定看得到解放军!”做姐的不能不连连宽慰小弟。
张眼里那不祥的波光消淡了些许。小家伙笑了。笑得很甜,充满对“快了”的企盼。
小慧延抢在母亲头里,端着一小碗汤进门:“哥,妈给做了红枣蛋汤,来,我喂你。”
张道:“谢谢妈。”
刘慧征心下一抽,爱嗔着:“这娃娃,妈还用谢?”
小慧延喂了小哥一口蛋汤,问:“好吃么?”
“好吃。”张拉过慧延小妹,“你也吃。”
慧延连连摇头:“哥吃!”
张又喝了一口汤,吃力地扬起“飞鸟”,憧憬着:“我要变作一只鸟,飞到爸爸身边去!……”
刘慧征心下一阵颤动!
不过在转瞬之间,半空里的“飞鸟”就这么停住了,定格了。
就在这一天下午,聪明、可爱,充满灵气的小张还来不及飞翔,就走了--走得是那么快!那么早!他是绝不该那么早走的呀!
青岗山下,竹林丛中,在兄长张慕良的坟茔边,又多生出一座娇小的坟茔。青青的竹林,挺挺的梅林,静静地守护着,仿佛是在倾听一个母亲的“天问”--“你们为什么不让我儿子看病?为什么?你们为什么呀?!……”
又是历史的安排,就在小张离去的同一时间,南京召开了首届“国大”,蒋介石终于登上了梦寐已久的宝座--当上了中华民国的总统!
《中央日报》率先,《和平日报》、《国民日报》……全国各地报纸、电台也接踵推出新大总统。
照片中,身着戎装的新总统蒋介石在爆竹、锣鼓以及游行的声浪中,频频含笑致意,一脸春风,又很有些雍容了。
上海集益里这头的形势,是愈发地严酷了。看看换防的军警一批甚似一批就晓得了。
颐指气使的军警,也有碰上克星的时候。且看--一辆黑色轿车不期而至,警卫将车门打开,步出一身戎装的邓锡侯,并没有将游弋的便衣们放在眼里:“张澜先生住这里?”
领头的便衣一时不摸头脑:“是、是。长官是?”
警卫介绍着:“我们邓司令!”
邓锡侯径自往弄里寻去。
右对过门一开,走出那位年轻的丈夫,热心引指着:“是找张老先生?喏,对过,8号。”
邓锡侯倒是没有想到,即刻致意:“谢谢。”
年轻丈夫怕失去良机,悄声央求着:“长官可得救他出去!老先生是个大好人!”
邓锡侯感怀地朝年轻人一点头。
警卫敲开门,邓锡侯见到的是茂延。
“邓主任?!”
门口不便多说,茂延径直将稀客引上二楼父亲的卧室。
邓锡侯一握住“大好人”的手,就倒开苦水:“蒋介石一当上总统,就把我这个四川行署主任撤了!”
张澜反而笑了:“算你走运。”
邓锡侯糊涂了:“嗯?”
生死抉择(20)
无悔的狂澜:张澜传
赵遵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