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了我拿着的词典,阴影立刻出现在了她光洁的脸上,我发现她的脸由白变得灰了。天空在一瞬间也变得有些暗,一个女孩子的嫉妒心和天空的色彩有时竟是那么表面,她们为什么不懂得掩饰?就好像文明从来没有光顾过她们的生命。我看着黄旭升,内心充满矛盾,甚至于感到了惭愧,就好像英语词典这次是真的被我偷来的,而又被她发现了。 黄旭升把手伸过来,想从我手中把词典拿过去。
我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把词典抱得更紧。
她又朝前走了一步。
我没有再后退,脸上的表情显得很硬,我知道这会使她受到打击。回想起来,我真的不是一个绅士,而是一个自私自立的孩子。要斗私批修,这话说得何其好,尤其对于像我这样的人,一辈子都要斗私批修。
我对黄旭升说:咱们得走了,吃完钣就得上工了。
她站着不动。
我知道她想的什么:王亚军这本词典没有借给我,凭什么借给你呢? 我不想等她了,自己开始慢慢地转身,正当我踏着金色的田野朝着宿舍走时,黄旭升突然高叫:站住。 我
被吓了一跳,站在原地,头还没有回过来时,她问我:为什么他会借给你?我妈和你妈都不让他跟我们来往,他为什么会借给你?
在一瞬间里,我感到黄旭升很无聊,她竟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我没有回答她,仍然转过身背对着她,朝前方走。但我有些紧张,就好像随时后边都会射过来仇恨的子弹,而我被打趴下在这金光大道上。
那本词典肯定让黄旭升受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打击。她认为这件事最起码可以说明一点:王亚军不爱她,一点也不爱她。在这个男性英语老师的内心 中根本没有她的位置,她没有歌唱或者跳舞的空间。她觉得自己完了,一个自命清高的女孩儿,突然发现她在自己的偶像的心中,竟然不如一个男生。这个男生虽然总是像知识分子那样地戴着眼镜,可是那个眼镜却是平光的,他是因为虚荣而配戴了这样一个没有度数的眼镜,他这样作的目的仅仅是想让自己与那本词典更般配。他是一个那么作做的男孩儿。
然而,英语词典竟然就借给了这个男孩儿。
黄旭升就是在那一刻垮的,她本来也想借着这个机会去找王亚军,可是自尊心不允许她这样。她在那天,应该说是整整一天拨苜蓿的过程中都显得失魂落魄。很像是她死了亲爸爸的那些日子。
当我和王亚军回到地窝子时,很远就看到了一个人影在我们的门口晃动,那是一个少女的身影,王亚军加快了脚步,我也跟着他朝回走。
是黄旭升,她刚洗了头,用手娟扎着头发,在月光下她的脸色有些白,眼睛很亮,像是一盏灯。
她也发现了我们,就直朝我们走来。
我有些紧张,不知道她直冲过来是想干什么。
黄旭升走到了王亚军跟前,她看着他。
他们互相看着,像是暗夜里独立在街道对面的两盏路灯。
黄旭升说:我要当基干民兵了。
王亚军有些 吃惊,他没有说话。
黄旭升又说:老场长同意了。校长也同意了。明天。
王亚军开始缓慢地组织词语,就像他有的时候用英语组织一篇讲话一样:现在我们仍是半天劳动半天学习,可是基干民兵就要全天都脱离学习了,他们要天天巡逻,操练,还要打靶,总之,他们拿起了枪,成为不同于你们一般学生的……革命者。
黄旭升说:是不同于你们这些一般人的革命者。
我忍不住想笑,问黄旭升:你不学英语了?
她看看我,脸带微笑,在洁白的脸上出现了酒窝,说:下辈子吧。
黄旭升走了很远时,王亚军仍站在那儿看着她的背影,一直到她进了女生宿舍时,他才回头看看我,没有说一句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