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天门口 二五(2)

雪茄带回久违的动静,让阿彩听得地动山摇。更让她惊心动魄的是,雪大奶当着大家的面一遍遍地摸着雪茄的脸。阿彩两颊绯红,垂在大腿旁的手不由自主地抓着旗袍的丝绣镶边。雪茄同所有人打过招呼,包括雪柠,最后才对阿彩说了句:“你在家辛苦了。”

两人再次说话,已是夜深时分。那时雪茄跨进白雀园,在花园里就大声说:“为什么这样香呀,是腊梅开了吧?”阿彩不记得自己回答了些什么。雪茄跨过门槛向前走了两步:“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变!”阿彩站在屋子当中,一会儿低眉落眼,一会儿二目传情,一心等着雪茄上来拦腰抱起自己。雪茄向侧旁走了几步,用手推了推那扇早被钉死的后门:“夜里睡觉就别烧火盆了,小心让烟闷着。你睡吧,不用等了。这次回来要住很久,有我们说话的时候。”雪茄离开时,顺手将门关得严严的。阿彩不知道自己叫出声来没有,但她觉得自己已经对雪茄说清楚了:她不想浪费雪茄的时间,也不会做与雪茄共度良宵的美梦。只要雪茄宽衣解带往她身子里喷一颗种子,她就有把握替雪家生出一个续香火的男丁。

只要有一个如同雪柠那样可人的骨肉,别的东西她都不在乎。雪茄将一阵有声有响的北风留给阿彩,无声无息地走了。打更的声音一起,阿彩也悄悄地走出了自己的屋子。

天上星星很多,透过花园和天井照得见院内高低不一的门槛与台阶。阿彩一声不响地进了紫阳阁,摸到爱栀门前,刚好听到爱栀在屋里轻松地笑着。爱栀的笑声与白天里不一样,阿彩能听出其中百般柔情,千般快乐。换了男人来听,那滋味必定会十倍地往上翻。屋里女人的笑声越来越细,男人的笑声越来越粗。

爱栀笑过之后的头一声呻吟,恰似报信的春风扫过冰封之地。是山是水的,立刻澎湃起来;是草是木的,立刻张扬起来。秋风萧瑟,北风呼啸,这些都不对,一定是春风,也只能是春风。细微之声激发出浩荡之势,天门口的夜空,转眼之间就只剩下旷阔的男女之情。 这一夜阿彩一刻也没睡。再熬过白天,天又黑了,看着雪大奶藏着深深笑意吩咐王娘娘把一小罐鸡汤送到爱栀房里去了,阿彩又站在了那门前。早早地就有奇妙的芬芳从门缝里弥漫出来。

阿彩清楚这不仅是瓦罐里的食物的芳香,更是两具欢娱的肉体散发的香气。春潮汹涌,天地翻覆,他们甚至一点也不担心,身下那具睡过几代人的老床,是不是能够承受如此欢情。在随后必定要出现的安静中,哪怕是最细小的声音从夜幕中滴落下来,对阿彩来说也像晴天霹雳。那是爱栀下地,到火盆边掇起了鸡汤。阿彩想像着此情此景,只要自己也能从雪茄那里得到快乐,就是光着身子到雪地里打个滚也心甘情愿。阿彩想像得到,雪茄肯定是坐在床上,搂着爱栀,一口口地将鸡汤喂进心爱的女人嘴里的。她想不到的是,他们竟将瓦罐扔在地上,也不去看它们摔成几片了,便又倒在床上重新刮起那没完没了的春风。到后来,雪茄还将春雨下到爱栀身上。爱栀将被子蒙在头上,忘乎所以地欢叫,就像春天里走在花红草绿的田畈上,突然遇上从山后袭来的阵雨,女人们借机忘掉各种各样的管束,或是往家里跑,或是往树下跑,或是往男人怀里钻,不管怎样,她们都会放开身心大声尖叫。爱栀的叫声非常漫长,阿彩都听不下去了。她第一次往回走时,走到了西月门外的天井边。第二次走得稍远些,已经到了腊梅开得正旺的白雀园里。第三次走得更远,都进了自己的睡房。无论怎样,在没听到雪茄的鼾声之前,阿彩的脚始终是一对将爱栀的睡房门口当做暖窝的兔子。新一天的太阳刚出来,阿彩就在想自己将会看到和听到的。到夜里,那扇死死挡着自己的门板后面,仍旧响着两堆肉奶奶的声音。两个人的理由都是一样的,到家了,他们不快乐还有谁能快乐!阿彩终于没能听到最后。都三夜了,屋里的两个人怎么说也与自己关系密切,可他们就是不肯提她的名字,一次半次也没有!仿佛在他们之间从来就不曾有过别人!头一夜他们是用心交合,第二夜他们是用肉来交合,第三夜的交合,就只有用骨头了!从心到肉再到骨头,这样的男女欢情对自身是补药,对旁人却是泄药。阿彩躺在自己的床上,跟着段三国的锣声一遍遍地想,她终于明白,从那一年雪茄逃婚开始,自己就已经死在他心里了。

别人死了,还能得到一处墓地,可自己简直就是被抛进了长江,被大鱼小虾老鳖幼蛇分而食之,连一点痕迹都没剩下。心里一空,寒气便进到身子里面来了。阿彩用力地想,雪茄挺着腰进到爱栀的身子里时,如果也是这样冷冰冰的该多好!

天亮时,烧得昏沉沉的阿彩对杨桃说:“男人哪能按着一个女人死死折磨,是不是担心家里的好日子要过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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