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天门口 一七(3)

雪大爹难过得听不下去了,闪身走进里屋:“董先生承担不起这么多人,愿意的,都去我家吧!”

一直没有做声的董重里说:“有没有想去雪家住一阵的?”

雪大爹不让人逐个回答:“熟人熟事的,都去吧!”

麦香已经站起来了,见别人没动,便装着跺了跺脚。

雪大爹不敢相信,他说了十遍后,终于有人开口了:“你没看到我们都快冻死了吗,若是真有善心,就送些栗炭来!”雪大爹一点也没迟疑,拿着照路的灯笼就往家里走。雪大爹后脚还没进门,便大声招呼家里伙计、丫鬟,一刻也没耽误,男的抬筐,女的提篮,一趟趟地往小教堂送栗炭。栗炭搬完了,木梓壳搬完了,仅有的白炭也被搬走一半,雪大奶都没做声。董重里亲自过来说,烤火的东西足够了,不用再送了。雪大爹一点也不笑,阴着脸对雪大奶说:“就当那年没有收阿彩的嫁妆。”雪大奶不明白:“这事与阿彩有何关系?”雪大爹说:“你呀,记性好,忘性也好,狗头前后两次来,只说明一个道理,救人要救到底,若不救到底,回过头来别人还会找借口倒着算账。”雪大爹像某种劫数临头那样,闭上眼睛,用手指了指存放布匹的屋子,凄惨地吩咐下去:

“每人发一丈布裹裹身子,免得他们闹暴动,行蛮硬抢。”

屋外的雪越落越大,大朵大朵的雪花打在窗纸上扑扑地响。

五更还没到,雪大爹就爬起来对着窗外独自流着老泪。从挤满乡邻的小教堂里传来的剪刀裁布声,充满他正在失聪的耳朵。雪大爹想起六十年前的那些春天。那时家境尚未中兴,家里的女人个个都要养蚕。蚕匾中厚得像雪的蚕儿咀嚼桑叶的动静,太像耳边的裁布声了。天又亮时,早起看雪的阿彩惊叫起来。雪大爹没看就明白外面发生什么了。他从心里佩服这些逃雪灾的女人,在只有雪光的夜里,摸着黑能将那么多的布统统做成了衣服。阿彩在小教堂门口怒气冲天地叫喊,说这些被救济的人都是不知好歹的无赖。那些人都不做声,乖巧地按照吩咐,在一份份借据上画押签字。“有这些借据和没这些借据全都一样,这些从没在店里买过布的人,能有借布还钱的日子吗?”雪大爹将这个常识告诉阿彩,他要阿彩干脆明说了,不管是布,还是用布做成的衣服,都是雪家白送给他们的,不用还,也不用回报。阿彩按照雪大爹的话吩咐下去。穿着粗针大线摸黑赶急缝成衣服的人成群结队地走在小街上。那些女人手工的确巧,花布绿布蓝布黑布,全都合适地穿在自家人的身上。但急促之中她们无法将白布染色,无论是谁穿着它,都像是出殡送葬。大部分得了衣服的人都没有欢天喜地,反而增加不少嫉恨。私下里纷纷议论,没想到雪家的存布竟然能够让全天门口人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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