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得马上给你找一个合适的舞伴啰!可你还没有跟我介绍戈尔洛夫伯爵呢!”
戈尔洛夫把脸转向了别处,他的右手关节抵着右胯,仰着脑袋。我两次拍他的肩膀,喊他的名字,他才蓦然转过身来,惊讶地鞠了一躬,说:“我是戈尔洛夫伯爵,愿听您的吩咐,小姐!但我可能会让您失望的。我同年轻的塞尔科克一道千里迢迢从巴黎来到这儿,坐在马车上两人共盖同一条绒毛毯子,裹了两个月,甚至还要跟他睡一张床。可我跳方阵舞的时候不能跟他做伴。那样别人会议论的。”
戈尔洛夫一边说着,他那黑色的眼睛一边直往她身上钻。她昂起头,仰望着吊灯,发出一连串颤抖的笑声。这是未经修饰的、自然的感情流露,不过她很快又恢复了原有的高傲,说:“很高兴见到你,伯爵。尽管你假装没有听我们俩的谈话,可你似乎知道了我们谈论的话题。”她冷冷地伸出手去,戈尔洛夫欣喜若狂,在她的手上吻了一下。
她的未婚夫看到她跟生人一道说笑,说:“夏洛特!你得跟我一块儿,我要你去......去——”
“哦,罗德昂!”她说着,仿佛这才发现脚下有一条受宠爱的狗。“你得来见见塞尔科克上校,和戈尔洛夫伯爵。先生们,跟我的朋友罗德昂·迪米特罗维奇·罗斯科夫见见面,啊,是罗斯科夫亲王。”
“我是塞尔科克上尉,”我纠正了她的错误,向皱着眉头的罗斯科夫伸出手去。
“上尉,上校……这不都一样吗?”夏洛特笑着说。
罗斯科夫握了我们的手,但根本没有看我们俩,而是结结巴巴继续讲着刚才没有讲完的那个请求。“夏洛特,我想让……请你跟……下个舞跟我跳吧!”
“跟你跳?那太好了,罗德昂,可是我已经答应了跟塞尔科克上尉跳。”
她牵着我的手,把我带到舞池中央,那个小伙子气得脸都发青了,他站在戈尔洛夫旁边一言不发,撅着嘴,翘起下巴,眼睛顺着鼻子俯视着我们。我的右手碰到夏洛特礼服腰部浆洗过的带子,左手捏着她那戴着手套的手指,开始在舞池里翩然起舞,心里告诫自己要领着她跳。这时我觉得舞厅里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我们。
我对跳舞的情景只有模糊的印象,旁边的观众和从我眼前旋转而过的其他舞者,我也没有看清他们的面孔,我的眼前只有夏洛特清晰的身影,本希望把她看得更清楚一点,可脑袋一片杂乱。我想起在威廉和玛丽学院的社交精修班上课时,我因为不会跳舞而感到羞愧难当,更令我羞愧的是为了学好课程,只得跟同样是舞盲的一年级男生结伴练习跳舞,因为我们学校没有女生。我想起了我曾经发誓将来有一天要把她带去参加舞会的那个女人――当然这个誓言不是在她本人跟前发的,而是暗地里自己对自己发的誓;我想到这个诺言永远变成了泡影;我想起我走了多远的路才来到这里,以及为什么来这里。
就在我头脑里充满了这些想法和感觉的时候,我突然理智地停住了脚步,因为我看到夏洛特背后那张陶瓷一样的脸上,一双蔚蓝色的眼睛正盯着我看。
那双眼睛飞快地移开了,以至于我自己都怀疑刚才是否有人看了我。我转身回到空空的舞池中央,然后再次朝她看了一眼。她的脸正好转过来,与我四目相对。她的眼光火辣辣的,一动不动,而且还有一股无所畏惧的神情;然后,她又匆忙转过脸去看其他人跳舞;接着,她又看了一下舞池,她那陶瓷一样的脸颊上泛起一阵羞怯的红晕。
我惴惴不安,眼光凝视着夏洛特,直到一曲终了,她领着我离开舞池,夸奖我的姿势优美,是个很好的舞伴。当我们俩走到罗斯科夫跟前时,他的脸气得更青了。他正要跟夏洛特说什么,不料夏洛特放下我的手,又牵起戈尔洛夫的手,领着他到了吊灯底下。
就在他们跳一段小步舞的时候――戈尔洛夫不停地仰着头,头上一绺黑头发跟其他的头发分开,在前额跳动着――我可以感觉到身边的罗斯科夫更加呆滞。他说:“戈尔洛夫伯爵告诉我,你们俩当过雇佣兵,打过土耳其人。”
“我们打仗有人给我们付钱,”我回答说。“所有的士兵都是这样的。不过,我们打仗是为了学习战争的艺术,学习如何抵抗残忍而凶恶的敌人。”我知道,戈尔洛夫从来不说“雇佣兵”这个词,不管是用他们的俄语,还是别的什么语言。
“伯爵告诉我你们俩一块儿去的巴黎。”
“是的,”我知道罗斯科夫是在引诱我开口,可我故意不卖他的账。
“你们这样时髦,在巴黎一定大出风头了吧。我那天看到你们豪华的雪橇和漂亮的车夫。今天晚上还见到他穿着节日的盛装。”
我想起我给佩奥特里买的那条丝带,想到他把丝带系在帽子上,那样子多么滑稽,他又是多么得意;我看了一眼罗斯科夫的笑容。“车夫是戈尔洛夫伯爵的仆人,不是我的仆人,”我说。“如果你侮辱他的雪橇或者他车夫的衣服,那么戈尔洛夫会宰了你。如果你侮辱车夫本人,那我就要宰了你。”
罗斯科夫后退了一步,下颌上下错动着。“你的意思是要跟我决斗吗,先生?”他厉声问道。
我当时的面部表情告诉他,我的意思是要抹去他脸上的笑容,如果迫不得已,我也会杀了他的,而我可以肯定他没有勇气接受我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