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在戈尔洛夫的身后,他向一个普鲁士将军做了自我介绍,这个人去打仗有点太老了,但瞧他点头哈腰的样子似乎又嫌太年轻了。我们俩都是大模大样的派头。
我在戈尔洛夫身边站了一会儿,然后直接走到夏洛特·杜布瓦跟前。她开始假装没有看见我,然后蓦然一挥手,让仆人们走开。“杜布瓦小姐,谢谢你邀请我们。”我说得很干净利落。
“欢迎你们,”她说。“可邀请你们的不是我,是我父亲。”
“是的,我知道。当时我……还是要谢谢你。而现在我已经谢过你了。”我鞠了一躬,转身要走开。
“塞尔科克先生!他邀请你来,我并不感到遗憾,我的意思是……”
我又飞快地微微鞠了一躬,回到戈尔洛夫的身边。至少我知道了她父亲想要见我,而且是很快就做了安排。我真想知道她父亲跟她说了些什么。
舞会开始了,乐队热情洋溢地奏起一段响亮而轻快的乐曲。一股神奇的力量使身着礼服的女士和穿着制服以及礼服的男士挤到舞厅的边缘处,露出中央一片辉煌的舞池,舞池内是木地板,那是社交风暴的风眼。一个个洒着香水,抹着脂粉,擦着润发油的脑袋扭过来看着夏洛特和她的父亲。她脸红了,而她父亲的脸上洋溢着笑意。杜布瓦先生手举过头顶,大摇大摆地从舞厅的一端、乐队演奏的地方,走到舞池中央,对她一鞠躬。她则行了一个屈膝礼,两人就开始跳起舞来。
父女俩迈着舞步,使出了全部招数,一会儿在端线上呈弧形倾斜,一会儿沿着边线旋转。作为一对舞伴他们并不像我刚开始时想像的那样出色;我观看着,渐渐意识到他们的表演之所以吸引人并不在于舞跳得有多好,而在于他们相信能够引起众人的瞩目。我很羡慕他们俩,但也觉得发冷,仿佛我和其他人被叫到这里来就是要在此刻充当他们俩的观众,让他们很露脸地表现自己对跳舞的热爱。
我突然感到一阵远离上帝和女人的孤独。
这种感觉令人沮丧,使我怀疑是不是自己过去和现在的危险或者是心灵的某种缺陷,使我无法跟舞厅内其他人一样由衷的欢乐。我环顾四周,大概是在搜寻有没有其他人也像我一样跟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可是我看到的每一个人都显得很开心。至于戈尔洛夫,他一边观看跳舞,一边摇晃着脑袋,仿佛他自己的怀里正搂抱着杜布瓦小姐似的。
舞罢,杜布瓦侯爵跟其他人一道热烈地鼓掌。他回到乐队附近一块像酒杯似的圆形凹地上,跟那几个地位显赫的长者站在一起。夏洛特立刻催促其他人到舞池中央去,很快就有一些人开始跳起舞来。她沿着舞池的边线走着,继续扩大跳舞者的阵营,把站在一起的伴侣拆开,临时地给他们介绍不认识的女士和先生。于是一些从未谋面的人结成了新的舞伴,无可奈何地去跳舞。
就在夏洛特这样忙乎的时候,我觉得再好不过的机会到了。这时候到她父亲跟前去打个招呼,是不会引起别人特别注意的。他正在跟两个男人说话,我朝他走去,但故意停了一下,以便让他在看到我之后终止跟别人的谈话。我只看到那另外两个人的后背,但可以断定其中一位就是那个面色苍白、在我进来的时候瞥了我一眼的外交官;另一个家伙魁梧的身躯上紧绷着一件礼服,仿佛为自己比伙伴高大许多而有点难为情,有意地弓着腰。杜布瓦眼角的余光看见了我,从那两个男人旁边抽身出来,好像是要给女仆人下达什么指示似的。就在这当儿,我走到了他跟前。
“杜布瓦侯爵。谢谢您的盛情款待。”
“塞尔科克上尉!你能来太好了!”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他长得很帅,刚才在舞厅正中间的舞池里跟他女儿跳舞时显得个头很高,可实际身高要矮得多。“你吃了吗?饿了吗?这儿,我得带你到餐厅去!”他领着我出门来到前厅,这里的桌子上压着沉甸甸的食品。我感觉到他把手放在了我的背上,同时我还感觉到那个面色苍白的外交官把眼光也投在了我的背上。
侯爵在一张桌子旁边止住步,挪动了一下身子,面对着敞开的门和舞厅,以便舞厅内没有人能看清我的面孔。他带着第一次跟我打招呼时那种轻松愉快的神情说:“你很年轻。多大岁数了?”
“二十四。”
他又笑了,声音庄重而低沉。“我没料到你这么快就到这儿来了。”
“我们一路上兼程前进,”我说,“有一艘英国船已经停靠在了港口的冰块旁边。”
“这个我太清楚了!知道得比任何人都早。谢特菲尔德对此很自豪。”他注视着餐桌,仿佛对配有薄荷叶的浅红色玫瑰花很有兴趣。“你过来的时候看见那两个跟我说话的人了吗?小个子就是谢特菲尔德,我的同事——我是法国贸易代表团团长,他是英国的贸易大臣。跟他在一起的那个大个子俄国人是米特斯基亲王。他是叶卡捷琳娜宫廷的贸易大臣。”
我伸手拿了一点开胃小吃,朝门内瞥了一眼。他提到的那两个人面对面,侧身对着我们,米特斯基弓着腰,全神贯注地听着,而那个谢特菲尔德好像在强调某个观点似的做着彬彬有礼、手掌朝上的姿势。“谢特菲尔德请我别在自己家里提及那条船到达的事,”杜布瓦笑着说,“其实他没有必要这样;其他人都会替他保密的。可现在他正在告诉米特斯基,俄国扩大跟大英帝国的贸易会得到什么好处。我不能让他们俩待在一起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