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与荣誉》第三章(2)

离开那个村庄之后,我们上了一个斜坡,从这里可以看到一道狭长、平坦的山谷,里面长满了树木。只见一团团烟雾升腾在澄澈、明亮的天空。一直哼着小曲儿的佩奥特里这时安静了下来。我们沿着山路下坡,褐色的烟雾在身边缭绕。从刚才离开的那个小村子到烟雾升起的地方,我们刚好走了一半。这时戈尔洛夫突然跟佩奥特里说了几句什么,佩奥特里连忙把马赶进树林,离开了大路。

林子里的树木很茂密,没有可供雪橇行驶的小路。但佩奥特里不让牲口歇着,一会儿拐过这一簇树林,一会儿绕过那一棵倒在地上的树干,带着我们穿过林荫下冻得异常坚硬的积雪。没多大工夫我们就隐没在浓荫之中,只能透过树木稍稍稀疏的地方,找一个特别的角度才能隐隐约约地看见阳光照耀下的大路。佩奥特里从座位上跳下来,急急地赶到刚才钻进树林的入口处。刚才我们进树林时把这里的积雪碾成了坚硬的冰块;他把浮雪撒在路上盖住冰块,遮掩住车马驶过的痕迹。他的预防措施也使我警惕起来。我纵身跳下雪橇,走到马头跟前,让它们安静。

佩奥特里回到我跟前,看到我把马头拉到背对着大路的方向,让马的鼻子避开寒风,便闭着一只眼睛,用另一只瞄着我,笑了。他是在赞赏我具有驭马的常识。戈尔洛夫则安坐在雪橇上,双手插在上衣里头。

我们没有等很久。透过丛林的缝隙可以看到一个骑马的人正打路上经过,然后又有一个,接着是两三个并排而行。他们低着头,弓着腰,穿着没有鞣制过的马皮制成的上衣,腰上系着绳子,脖子上围着狼皮做的披肩。从树林的另一个缝隙里可以看到,他们当中为头的那个家伙头上罩着一个空的狼头,狼嘴在他的眼睛上方往前突出,露出尖利、雪白的狼牙;这件皮毛曾经温暖过一头狼的颈,如今却遮盖着那个家伙的脖子。我从极其有限的视角可以看出,这队人个个佩带着弯形的马刀,铁砍刀则插在当腰带用的绳子里。他们漫不经心地骑在马上,仿佛傍晚时分会骑在马背上睡着,然后任由马匹带着他们走上,第二天凌晨再精神焕发地醒来。

佩奥特里抚摩着一匹马的脖子,凝视着我注目的那个方向,低声地吐出几个字:“哥萨克人【原文为俄语。――译注】。”

我在克里米亚打仗的时候学会了眼睛看到什么,心里就迅速地计算出这些东西的数目。最后一个,也就是第五十三个,从我们的旁边过去了。等了十分钟后,我才登上雪橇,然后又等了五分钟。虽然我以前跟哥萨克人遭遇过,但我在克里米亚见到过的那些正规骑兵部队里的哥萨克人跟这些人没有太多的相似之处。这伙人跟土匪差不多,是乌合之众。如果说他们骑马的姿态没有显示出他们有什么过人之处,他们的行动却又似乎很有纪律。过了一会儿,我又看出他们有一定的战略:我认为,土匪一般只有在确信烟雾不会招来敌人的时候才会放火,可这些人在晴朗的早晨就焚烧一个村镇,并且慢吞吞地骑着马朝下一个目标挺进。这样做的目的是让人们有机会来考虑拿什么东西给这些人,才可以保全自己的性命。而这一切都发生在距离俄国两个首都之一只有一天路途的地方。

自从富兰克林向我提到过哥萨克人,我就把能找到的、有关他们的一切资料都找来读了,可是少得出奇。从这点滴弥足珍贵的资料中,我得知他们的祖先是逃犯,他们是逃跑的农奴和亡命的鞑靼人混杂而生的后裔。他们过着流亡的生活,随时随地抢掠。有的虔诚地信奉宗教,有的残酷无情,亵渎神灵。他们经常靠刀剑给出价最高的人卖命,有着恪守信约的名声,但也有背信弃义的时候。有时他们要很高的价钱才肯为人出力,有时分文不收就跟你打起来。显然,在自己的家乡——俄国南部顿河流域纵深地带——与女皇的统治者作战就是属于后一种情况。

佩奥特里把我们又拉回到正路上。我们经过了那个烧光的村庄,来到村庄前头的路上。我对戈尔洛夫说:“离圣彼得堡这么近,那些哥萨克人是要干吗呀?”

“哥萨克人住在乌克兰,”戈尔洛夫说。“这里没有哥萨克人。”

他的话斩钉截铁,要不是听到佩奥特里咕哝的那几个字眼,我还真的以为他没有撒谎,是我自己搞错了呢。又过了半个小时的沉默,我说:“戈尔洛夫,我一直不知道你的上衣内藏着手枪。不是在战场上,也不是在窑子里,我们这是在你自己的国家,而你还要带枪。”

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说:“那又怎么样?”

“我也应该带一支吗?”

他把脸转过来对着我,傻笑着,眉毛跟八字胡到了一条直线上。

我把头扭到一边,说:“我想让你教我说俄语。”

“俄语!”他嗡嗡地说。“在俄国配得上跟你讲话的人谁也不讲俄语!连女皇自己都听不大懂俄语,写起来就更不行了!俄语!哈!”他大笑起来,仿佛我是一个傻瓜。他是用这种侮辱的方式企图让我说出要学俄语的理由。

“我是想,要是我懂俄语的话,你当着我的面跟别人说有关我的什么假话,你替我买东西的时候又怎么样骗我的钱,我都能够知道,那就方便多了。”

戈尔洛夫又笑了,不过这一次没有丝毫做作的成分。“嗨,”他说,“其实,俄语也并不是不美。我倒要说,如果要跟女人嘀咕几句什么,最好是用法语;要是写一份关于如何使用火炮的说明书,那就最好用德语;要是做一个演讲,那就最好用英语——虽然我不会说英语,可我听别人讲过;我知道英国人喜欢演讲,所以演讲用英语那一定是最好的。但是如果要选择可以用于多种用途的语言,那就要数俄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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