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2)

总觉得,沧吾虽然表面上与我站在同一条人生的铁轨上,骨子里,却孤独地流淌着一条河。

而河流的尽头,就是洛善。

但是,我从来没有因此而嫉妒过洛善。

事实上,内心深处的另一个自我和沧吾一样深深地偏爱着她。

只是,每当我看见她身上所散发出的那种毅然决然想要守护童贞的超脱,就会产生莫名的恐惧。

尽管如此,我们三个还是石库门里最最亲密的伙伴。

而我也不得不承认,我那浸泡在无数试题和考卷中几乎有些无可奈何的花季,也只有和洛善在一起时,才能感受到生的灵趣。

她并不知道,我始终没能和沧吾分享的那些青春期的浮躁和焦虑。

就是那年秋天,在洛善家的屋顶上,被她神奇的歌声抚平的。

10

那是个暖秋。

我们三个最常做的,就是煮上一锅鸡蛋,捧着一小碟盐,跑到楼顶的阳台上去晒太阳。

那时候,只要是晴天,每户人家都会把棉被拿出来晒,因此,阳台上总是整排整排、密密麻麻地悬挂着各式各样的床单、毛毯和被褥。

我们就坐在竹竿和棉被的中间、清一色的帆布躺椅上面。

洛善捧着锅子,我端着碟子,沧吾负责剥蛋壳。

我也搞不清楚那段时间我们怎么会那么喜欢吃白煮蛋,可能是因为发育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家中能够搜刮到的零食实在是太少了。

石库门在晴天的下午通常是假寐着的。

院子里看不见一个大人。

只有孩童嬉笑在井边,老人徘徊在窗前,爬墙虎匍匐在药香迭迷的石壁间。

一切都是那么平静。

闭上双眼,我只听见沧吾轻叩蛋壳的声音,清脆而灵巧。被冷浴过的鸡蛋极易剥落,沧吾尽可能整块地把它掀开,让里面和洛善的小脸一样嫩滑的蛋白完美地呈现出来,然后,在碟中蘸取少许精盐让我咬,剩下的另一半再沾一沾,放进洛善的嘴里,等到沧吾吃的时候,洛善就开始唱歌了,他通常只吃一个,然后接着帮我们剥,如此循环。

洛善的歌声流畅悠扬,有一种春回大地的温暖力量。

其中,大多数都是我没听过的。

从那时起我便知道,自己注定要成为一个被艺术隔绝在门外的俗人。

后来,之所以强迫自己接触音乐也是因为洛善的缘故,或者,还有些争强好胜的虚荣心,总之,我绝对不是一个真正能够领悟其深奥的人。

那天,洛善先唱了两首我所熟悉的、当下正在流行的校园民谣。

我觉得她唱得比录音带里的好听多了,至少,味道完全不一样。

接下来,她问我们想不想听有关秋天的歌,我们说好,她便开始唱了。

第一首叫作《天凉好个秋》,歌词很简单:

“风儿刚刚吹过来,云儿就要走,有人想拉你的手,对你要挽留,来呀来,来呀就要长相守,走呀走,总有相逢的时候,风儿为谁吹过来,云儿为谁走,花儿自开水自流,天凉好个秋。”

跟着是一连串的啦啦啦。

我说,这歌太轻快,没有秋天的味道。

洛善回答,那就换一首《深秋》吧。

她只唱了一句,我就入迷了。

那首歌的曲调实在太清幽,

仿佛忽地一下就把人抛到云端上去了:

“南风吹彩云悠悠,一江春水长流,远处缕缕炊烟,那是我的家园,我愿变做一缕云烟,重回旧时家园,时光象流水不回,往事却不堪回味,层层爱恨在心扉,我流下了思乡泪。”

我没有打断她。

于是,她又唱了一遍。

听到第二遍,歌词里那句“重回旧时家园”时,我突然伤感了起来,仿佛看见自己已经来到了朝思暮想的梦中彼岸,孤零零地眺望着远方,传来歌声的那个日渐模糊的空中楼阁……

“我想离开这里。”

很突然地,我把埋藏在心底很久的话说了出来。

“去哪儿?”

沧吾无所谓地问道。

“别的地方,只要能离开这里,哪儿都无所谓。”

“附近,其他什么城市么?”

洛善有些好奇。

“不。”

我很坚定地回答。

猛然发现自己的眼眶不知何时已经湿漉漉的了。

“我要离开这座城市。”

“到很远,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生活。”

“从现在开始,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要以此为目标。”

洛善愣愣地望着我,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沧吾依旧灵巧地剥着他的蛋壳。

突然间,一种难以遏制的激动从我的血液里沸腾起来。

“一起去,好不好?就我们三个,一起努力,离开这里,去寻找属于我们自己的世界,等找到了,我们就一起生活,就象现在这样,一直到老、到死、都不分开,好不好?”

“好。”

沧吾头也不抬地回答。

我感动极了。

可是,很快就发现他的表情完全不是认真的。

他并不相信我说的话。

“洛善,你呢?你怎么想?”

我蹲下来,抱住洛善软绵绵的胳膊,魂不守舍地望着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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