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月(2)

   美月(2)
  
  这一年的吹凉节正如我之前所说,实在是酷热难耐。我们憋在楼上的屋子里,如同呆在蒸笼里,而楼下的屋子也只是稍好一些而已。为了解暑我们不停地喝水,甚至还说起了童年时那些“凉爽”的回忆。我说了曾把脚浸入河水中的事,美月忆起了当年在深秋的田野里狂奔,凉爽的风从脸庞呼啸而过的感觉,而雪花则和我们讲起了小时候和爸爸去北方遇上蒙古寒流的经历。可这也无济于事,相反使我们感觉越发热了起来。
  
  爸爸和叔叔也很同情我们,他们比我们更清楚这天气的严酷,他们每天都要在这样的烈日下劳作。但我们家没有可供休憩的内院,也没有条件雇脚夫把我们抬到大树底下乘凉,也没有任何可以供我们避暑又可避免给外人看见的场所。于是爸爸和叔叔便用绳子和妈妈的衣服在屋子北面搭了一个简易的凉棚。他们还拿出了冬天的棉被铺在地上,好让我们坐得松软些。
  
  “男人们白天都在地里干活,”爸爸对我们说,“没人会看见你们的。天气要是一直这么热的话,你们可以一直呆在这里,不过别让你们的妈妈知道啊。”
  
  美月平日里也会出门步行去她的义姐妹家里做刺绣,而我呢,除了儿时在浦尾村就几乎就从未踏出过家门半步。当然我曾经从家门口走到王媒婆的轿子里,与去屋后的园子里拾野菜。但除此之外我只被允许从楼上屋子里的窗子往外头眺望着那条经过我家楼下的小巷。我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亲身感受到我们村庄的韵律了。
  
  我们别提有多高兴了——尽管炎热依旧,但心里是快乐的。我们坐在阴凉处,享受着徐徐的轻风,感觉像是在过节一般,我们还一边缝制着鞋子。美月把大量的心血都花在她结婚时穿的鞋子上,那是她所做的鞋子中最宝贵的一双。她在上面绣上了徐徐绽放的粉白色的荷花,象征着她的纯洁和多子多福。而雪花则刚为她未来的婆婆用天蓝色的绸缎做好了一双鞋,上面绣的是天上的云彩,那双鞋此刻便静静地摆放在我们身旁,仿佛在无声地提醒我们要精工出细活。望着它们,我心中涌上了一股无名的喜悦,它们让我想起我和雪花初次见面时的情景。但雪花看起来根本无暇回忆往昔,她这会儿又开始做起了另一双,用的是镶着白边的紫色绸缎。当紫色和白色搭配在一起时那寓意着多子多孙。对于雪花而言用天空来作为素材再平常不过了,这次绣的是向着碧空展翅高飞的鸟儿。这会儿我也快完成做给我婆婆的鞋子了,我很骄傲地发现雪花做的鞋的尺码比我的要稍大些,我想我的这双完美的三寸金莲一定会让我的婆婆认为我配得上她的儿子的。我至今从未见过自己的婆婆,不知道她的任何喜好,而这些天除了怎样让自己能凉快些,我根本无暇去想别的。我在婆婆的鞋上绣的是女人们在清泉杨柳下休憩的景象,这是我的突发奇想之作,不过也比不上雪花绣的飞天神鸟那般有奇思妙想之感。
  
  我们三个女孩都许配给了好人家,此刻正跪坐在被褥上,心情愉悦地赶制着自己的嫁妆,向路过的人展示着我们优雅的举止,这一切构成了一幅无比美好的图画。放牛或拾柴的小男孩们在路上停下来与我们聊天,而那些负责照顾自己弟妹的小姑娘们则让我们也抱抱他们的弟弟妹妹。我们想像着当我们抱着自己的宝宝时的心情,一些村中地位颇高的老寡妇们则摇晃着走到我们跟前,查看着我们的手工活,还不时对我们白皙的皮肤评上几句。
  
  吹凉节的第五天,高媒婆来了我们家。她刚从葛覃村做媒回来,顺便稍去了我们写给大姐的信,而她也带来了一封大姐的回信。我们没有人喜欢高媒婆,但我们从小接受的教导要求我们必须尊敬长者。我们要为她沏茶,她谢绝了,反正在我们身上也赚不到什么钱,把信给了我们后,她便上轿走了。我们目送着轿子消失在街角,然后便用绣花针剔开信的封口,迫不及待地阅读了起来。也许是因为那天晚些时候所发生的事,也许是因为大姐用了大量的标准的女书词汇,我依然可以从记忆中拼凑起大姐书信中绝大多数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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