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子(1)

   扇子(1)
  
  开始裹脚后的六个月,奶奶和三妹死后的两个月,大雪融化了,大地复苏了,奶奶和三妹不久便要下葬了。在瑶族人的一生中——不,是所有中国人的一生中,有三件事最要紧,大把大把的钱将花费在上面。那就是——生,嫁,死。我们都想生得富有,嫁得体面,死得安逸,葬得隆重。但命运和现实是不容幻想的。奶奶是村里地位尊贵的老妇,村民们的典范,而三妹显得一无是处。爸爸和叔叔把积蓄凑在了一起,为奶奶从外头定制了一副上好的棺木。而对三妹,他们只是做了一个小木盒。她们的葬礼终于举行了,奶奶的义姐妹也到了场。
  
  我又一次目睹了家里的贫困。要是我们的钱再多一点的话,也许爸爸就会给奶奶立个牌坊来纪念她的一生,也许他还会找个法师为奶奶物色个下葬的风水宝地,再或许他会雇上一顶轿子来运送家里的女眷去墓地送葬。可是现在的情况,这一切都不可能实现。妈妈背着我上了路,婶婶也背着美月。我们一家人组成的清贫的送葬队伍一路走到了离家不远处,依旧是我们家租用土地的地界。爸爸和叔叔接连磕了三个响头,妈妈扑倒在土堆前请求得到宽恕。我们则在一旁烧着纸钱,面对前来吊唁的人我们能拿出来的也只有糖果。
  
  尽管奶奶不识女书,但她却有本用女书撰写的三朝书,合着其他的一些私人财物,奶奶的义姐妹一起拿来,在她坟前烧给她了。她们边烧边吟唱着:“到了下面,记得去找其他的姐妹啊,你们三个在一起不会寂寞的。不要忘了我们啊,我们虽生死相隔,但心心相系啊。我们的情意,天地共存。”三妹却没人说上半句哀悼的话语,即使大哥也没有。因为三妹没有任何祭文,妈妈、婶婶和大姐分别用女书写了些东西给祖宗来引见三妹。男人们走后,我们把它们烧了。
  
  尽管奶奶去世后的三年守孝期才刚刚开始,但我们的日子还是一天天地过着。对于我而言,裹脚最痛苦的岁月已经过去。妈妈也不再如此频繁地打骂我,而我肉体上的疼痛也已经减轻。最快活的时光便是坐在那里,让脚丫子长成新的形状。清早我和美月在大姐的监督下学做针线活;早上的晚些时候,妈妈教我们如何纺纱;到了下午我们又开始编织;傍晚的光阴花在学习女书上,婶婶耐心而又风趣地教授我们简单的词汇。
  
  大姐不再需要监管三妹,也开始恢复学做女工。村里的高媒婆最近跑得很勤,开始为大哥、大姐的婚事张罗开了。高媒婆从自己本家村里给大哥找了个和我们家境相当的姑娘。高媒婆常常往返于两个村子,所以经常给人家传递女书的信件。而婶婶原本也是高家村人,这样一来,她可以经常和家人联络了。这些日子婶婶总是笑呵呵的,每个人都可以从她脸上看出喜悦。
  
  大姐,是公认的美丽娴静,大凡见过她的人都这么说,她要嫁到遥远的葛覃村去了,那户人家比我们家的境况要好些。我们感到难过的是以后不能常常看到大姐了,不过所幸离她正式出嫁还有六年,而她永远离开我们还要再过三年。因为在我们村庄,一般是遵从未有身孕前不入夫家的习俗。
  
  高媒婆和王媒婆截然不同。用一个词来形容她,那便是粗俗。王媒婆穿的是丝织的衣物,说起话来甚是油滑;高媒婆穿的是粗布大衣,说起话来也粗声大气,像村狗吠叫般。她总是穿梭于各户人家,进门往长凳上一坐,吆喝着要查看村里姑娘的脚。当然大姐和美月是必不可少地要把脚给她看的。虽说我的婚事已经托付给了王媒婆,但妈妈还是让我把脚给高媒婆看看。而高媒婆看了之后说的尽是些污言秽语!不是说,“这姑娘脚底心的折痕很深。以后她的男人有福了!”就是,“你看她脚跟的弧线,她这个脚啊长得像是个奶子,男人一定爱不释手,忍不住要操鸡巴了。那个有福气的男人肯定要成天想着行房啦!”那个时候我并不真的懂高媒婆的话,尽管我们三个女孩子都在场,但这些话当时却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阅历和知识。后来懂了以后,我为她竟然在妈妈和婶婶面前说这些话而感到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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