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足(6)
屋外传来了妈妈和婶婶的声音,她们“三妹,三妹”地唤着。
奶奶和大姐也到了窗边往外探望着。
“哎呀!”奶奶嘴里嘟哝着什么。
大姐转过身扫了我们一眼,说道:“妈妈和婶婶在邻居家。你们听见三妹的尖叫声了吗?”
我和美月摇摇头表示什么也没听见。
“妈妈正拖着三妹往家走呢。”
这时我们终于听见了三妹的呼喊声,“我不去,我不要绑脚!”而妈妈则大声责骂道,“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家门不幸啊。”
这些话很难听,但村里每天都可以听到这种话。
三妹被一把推进房门,摔倒在地。她来不及起身便急忙蹿逃到角落里,蜷缩在那里不敢出来。
“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得绑脚,”妈妈说道。三妹疯狂地环视着四周,试图寻找到可以躲藏之地。可她还是被逮到了,躲不过这回了。妈妈和婶婶张开双臂一步步向她逼近。三妹做了最后一次挣扎,还是被大姐一把抓住了,她才六岁啊,在一阵挣扎和厮打后,终于被大姐、婶婶和奶奶合力制服了。妈妈趁机拿来了裹脚布,三妹不停地喊叫着,手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又被抓了回去。一会儿之后,妈妈松开了三妹的脚,长长的布条在空中飞舞着,如同耍杂技的人手中挥动着丝带,三妹的整条腿也不再挣扎了。美月和我被家里发生的这不寻常的一切吓坏了。我们也只能呆坐在那里,因为脚上的疼痛已经蔓延到了整条腿。妈妈终于忙活完了,她把三妹的脚往地上一扔,站起身来,鄙夷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她最小的一个女儿,吐出了一个词,“废物!”
接下来我要讲述之后的几分钟、几个星期所发生的一切,虽然这段时光相对于我漫长的一生而言显得微不足道,但对我个人而言,却如同永远。
我是最大的一个,妈妈第一个冲着我喊道,“你给我起来!”
我几乎无法理解她所说的话。我的双腿痛苦地抽动着,火烧般地刺痛,我都快要哭出来了。就在几分钟前,我还信心十足的样子。现在不管我怎么努力克制,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这时婶婶也拍了拍美月的肩,说道“起来走走”。
三妹仍坐在地上号啕痛哭。
妈妈把我从椅子上一把拉了起来。现在用“痛”已经无法表达我此刻的感受。我的脚趾被死死地绑在脚底,我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只能压在上面。我努力保持着平衡,试图用脚跟走路。妈妈见状用手打了我一下,喊道,“走!”
我极尽所能,拖曳着双脚朝着窗口方向踉踉跄跄地走着,这时妈妈走到三妹跟前,一把抓起她,拖到大姐身边,说道,“拉着她在房间里来回走上十遍。”听见这些话,我知道自己也逃不过走十遍的下场。婶婶是家里地位最低的女人,见了这场景,也只得牵着美月的手,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妈妈拉着我在房间里来回走着,这时我已经痛苦得眼泪哗哗直流了。我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抽泣声。三妹还在大叫大喊,试图从大姐身边挣脱。奶奶是家里最有权威的人,她此刻的职责便是,监视着这一切,并牵着三妹的另一只手。因为两边都有个比她强壮的人拽着,虽然已身不由己,但嘴里的抱怨却丝毫没有减弱之势。只有美月很好地把自己的感受掩饰起来,显然她在家里的地位也很低。
在屋里来回走了十圈后,妈妈、婶婶和奶奶把我们单独留在了屋里。身体上的巨大痛楚让我们三个几乎瘫倒,不过对我们来说真正的考验还没有开始。我们几乎被折磨得吃不下东西,尽管肚子饿得咕咕叫。终于熬到睡觉了,能够躺下也是一种恩赐。即使只是把脚和身体放平,那也是种解脱啊。可是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一种新的痛苦开始了对我们的折磨。我们的脚就像放在烧红的炭上灼烧一般刺痛着,嘴里不自觉地发出抽搐的声音。可怜的大姐不得不和我们住在一间屋子里,她讲神话故事给我们听,想要缓解我们的煎熬,她还不时善意地提醒我们,几乎全中国的每个女孩,无论地位高低,都要经受这样的考验,来成为一个女人、妻子和崇高的母亲。
缠足(6)
雪花和秘密的扇子
(美)邝丽莎